14.31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不逆詐,逆,就是反思,反推,事前推測。詐,就是被人欺詐自己。 不憶不信 憶,揣測 不信就是不守信,說話不算數(shù)。 先覺,提前明白,未知覺志意。這里并不是神通,而是君子知幾的工夫,能夠洞察入微。 君子待人赤誠,坦蕩光明,而那些欺詐之人,不信之人在其面前自動顯現(xiàn),無所遁形。這就是自誠明,對是世事看得很清。這是孔子判斷他人有沒有學到家,有沒有到賢人的程度。我們看到,仁者不是老實巴交,被人欺負的那種憨厚,仁智雙運,具有開明而洞察人心的智慧。這是孔門實證的工夫。這就是中庸里講的“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無事是心放在腔子里,不擾亂,不亂世想,有事時,應機而動,因明覺而能中節(jié)。 這就是我們學習,不在于你學到多少知識,而在于你有沒在行動上表現(xiàn)出來。 諸如“學而時習之”的知行合一,“有朋至遠方來來”的懷遠人,“人不知而不慍”的內(nèi)在德性,“默而知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的好學精神,“克己復禮為仁”的修身工夫,“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禮樂踐行,“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的學問通達,“空空如也!”的虛己工夫,“可與立可與權(quán)”的通權(quán)達變,等等,這些都是孔門的成就,都是可以自我檢視的。這就是為己之學,自己為自己負責。 14.32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棲棲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也?!?/span> 棲棲者,匆忙迫切之意。 為佞,巧言好辯之意。 疾固也,憎惡固執(zhí)不通之人。 尾聲畝大概是一個隱者,看到孔子周游列國,不斷地想要在列國國君那里推自己的禮樂之道,從他的語氣里,是帶著諷刺的,有些批判的味道??鬃拥幕卮穑彩菐еc煙火氣。“我不是巧言好辯,而是憎惡那些固執(zhí)不通的人”。這里的固執(zhí)不通,主要還是指那些君主,一味殺伐爭利而不行仁義之道。但是呢,我們再品品,你看,煙火氣還是有一點的吧,劍鋒斜指尾聲畝,批判他的“固”,見天下無道,就明哲保身,不去盡力做一些嘗試,還自視超然,不值得反省嗎? 14.33子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 驥是千里馬,日行千里,所稱贊的不是其行千里的力氣,而是志在千里的德性。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志在千里,不是在展示自己多么厲害,而是在修養(yǎng)自己。驥用來比喻君子,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兩者是不同的取向。此亦為君子謀道不謀食之謂。 14.34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span> 孔子此言是真性情之言,光明而坦蕩,文質(zhì)而彬彬。君子不是老好人,“汝為君子儒,不為小人儒”,君子是仁且直。《文言》: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內(nèi),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直方大,不習,無不利”,則不疑其所行也。(《周易》)我們看到直是君子非常重要的品行,是君子之為君子的核心構(gòu)成。 劉宗周曰: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自是稱物平施,天理人情之至。直則忘怨不較,不枉道以伸情,亦不匿情以市德;德則無德不報,于天理之中,伸人情之至。兩者皆物來順應之常,而不萌一毫私意于其間,所以為圣人之道也。劉宗周的評析里,我們能夠感受圣賢對于公與私,可謂粒粒分明。 “直心是道場”《維摩詰經(jīng)》,我看到孔子棲棲遑遑,周游列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就是孔子的直心。 在上一章,回答尾聲畝的話,我們也能看到孔子之直。 14.35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沒有人知道我??!古來圣賢皆寂寞啊??鬃舆@是在引魚上鉤呢!我這里的好東西,恐怕以后沒人繼承了啊!很可能這句話是發(fā)生在顏淵過世以后,孔子感嘆學問沒有弟子真正來繼承?!妒酚洝た鬃邮兰摇罚骸棒敯Ч哪甏?,狩大野。叔孫氏車子鉏chú商獲獸,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也?!≈?。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顏淵死,孔子曰:'天喪予!’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喟然嘆曰:'莫知我夫!’子貢曰:'何為莫知子?’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據(jù)《史記》此文“莫知”之嘆,蓋發(fā)于獲麟之后。 從當時之情景,孔子有一努力,想到傳道于子貢。核心便在“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不怨天,不怨世不用我,不尤人,不責世人不知我,心心念念于下學,上達乃自然之事,不刻意為之。這就是與天命保持一段距離,內(nèi)心存敬而生誠。 所以,孔門的核心在下學,在六藝,在六經(jīng),子罕言利與命與仁,性與天命不可得而聞也。這是孔門學問的特色,非常地平實。學皆有入手處,修身為本,博文約禮,反求諸己,反身以誠,克己復禮為仁,這就是孔子的下學之路,而終能通達天命,“天命在茲”,所以“知我者其天乎”。 下學和上達的關(guān)系是很微妙的時候,光下學而不知上達,,就流于知識的學習,為小人儒;而一味上達而不踏實下學,那么就流于空疏。后世禪宗的漸修和頓悟,也就是這樣的一種關(guān)系。雖然孔子則講“我欲仁,斯仁至矣”,但這是志于道,最終通達天命還更踏實的修身工夫。借用莊子的話“不忘其所忘(下學),而忘其所不忘(上達)”,在忘與不忘之際,砥礪前行。 14.36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弊釉唬骸暗乐畬⑿幸才c,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洙泗考信錄》曰:孔子為魯司寇,子路為季氏宰,實相表里,觀墮都之事可見。子路見疑,即孔子不用之由,故孔子以道之行廢言之,似不僅為子路發(fā)也。 公伯寮,魯國人,有人認為他也是孔子學生。 子服景伯,魯國的大夫,孟孫家的人。也是孔子的學生,七十二賢者之一。 公伯寮在季孫面前說子路的壞話,誣陷子路,季孫聽信了他的話。這事可能子服景伯在場,或者聽聞,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孔子,并說明自己有能力讓季孫明白事情的真相而殺了那個進讒言的小人。而孔子說,問題不在公伯寮?。?/span> 大事成與不成,都在天命,不是一個小人所能阻礙的。上一章談了“不怨天不尤人”的問題,這里就是不怨天不尤人,該做的還是要做。其實不管季孫支持不支持,隳三都勢在必行,成與不成,全在天命??鬃佑诖藭r已過了知天命之年,對事之成敗由天不由人,很敏銳。 后來隳三都失敗,孔子離開魯國周游列國。“孔子去曹,適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鬃尤?,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這也是孔子面對生死危機的時候的通達,也是對天命的感應。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天之斯文之承續(xù),已經(jīng)到了幾乎斷絕的境遇,這是孔子在當時對天命最深切的領(lǐng)域,其之所行也是直下承當。這也為孔子周游列國后回到魯國,開始編撰六經(jīng)是有些聯(lián)系的,正是孔子凝天命于經(jīng)典,從而斯文之名未曾斷絕。 14.37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span>子曰:“作者七人矣?!?/span> 可與立,而不可與權(quán)。賢者通權(quán)達變,無可無不可??鬃友员?,亦有不辟之意蘊。君子擇善固執(zhí)之,思守善道,這是不辟。陳祥道曰:伯夷居海,管寧浮海,辟世也。危邦不入,亂邦不居,辟地也。色斯舉矣,禮貌衰則去之,辟色也。聲音之詭人則去之,辟言也。如上,這是辟。 孔子可謂“圣之時者也”,不會拘束在辟什么,而在于“志于道”,在于“我欲仁斯仁至矣”這樣的一個里仁為美的領(lǐng)域里,內(nèi)圣外王而外化,從政也好,周游列國以求出仕也好,編撰六經(jīng)教育弟子也好,其志都是一以貫之的。 對于“作者七人”,劉宗周曰:七人無所指,當時若沮溺丈人、晨門、荷蕢、太師摯諸人之流,皆從事于辟世云云者。視圣人無可無不可,若失之固,而潔身辟亂,以待天下之清,亦不詭出處之正者,其清風高節(jié)、明哲保身之誼,千載而下,不可多得。夫子曰“作者七人矣”,推尊之意亦獨至矣。其言中肯。 14.38 子路宿于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痹唬骸笆侵洳豢啥鵀橹吲c?” 這一章就寫了一個隱者之流,晨門。這是隱者對孔子的回應,可謂心心相惜,但又道不同,難以同志于事業(yè),亦有諷刺之感。 錢穆先生談過:此門者蓋一隱士,知世之不可為,而以譏孔子,不知孔子之知其不可為而為,正是一種知命之學。世不可為是天意,而我之不可不為則仍是天意。道之行不行屬命,而人之無行而不可不于道亦是命。孔子下學上達:下學,即行道;上達,斯知命矣。然晨門一言而圣心一生若揭,封人一言而天心千古不爽,斯其知皆不可及。 憲問篇,有很多精妙絕倫的討論。原憲也是一個孔門里的道家,整體看憲問篇,有些深刻的儒道對話的意味在里面,值得我們深究。 此為讀經(jīng)班備課記錄,以教促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