攆   狼

“嗚——汪——嗚——汪”，小花在后院叫第一聲的時候，大約是后半夜三點多，我從睡夢中驚醒，聽了不到一分鐘，感覺不對路。平時有個響動，狗叫不是這樣，干叫幾聲，像晚上巡邏打更一樣，表明自己堅守崗位，沒有偷懶，今天的叫聲有些特別， “嗚—汪—嗚—汪”，聲音越來越急促，似乎遇到了勁敵。

下午母豬下了一窩豬娃，莫非有人偷豬娃或者狼來了？馬虎不得，稍有疏忽，一年的心血就白費了。

睡在我大腳下的我，也被小花的叫聲驚醒，小心臟砰砰亂跳。

小花的聲音明顯地發(fā)顫，光身子的我，聽的頭皮發(fā)麻，在炕上縮成了一個問號。

正是秋收后的季節(jié)，天氣不熱也不冷。我大披一件粗布襯衣迅速起床。

嗚——嗚——汪——嗚”。小花從后院逐步退到前院，狂吠的聲音有些嘶啞。

一定有事，我大急急火火地下了炕，提拉著一雙破鞋，在門后摸了一把镢頭，猛然打開房門，赳赳地向后院走去。狗仗人勢，小花轉(zhuǎn)身向后院撲去。

好奇心戰(zhàn)勝了恐懼心，我光屁股穿了件我哥退下來的舊長衫也下了炕。

如水一樣的月光，照的后院一片慘白。

小花在前面開路，我大屁股后面的我，緊攥拳頭，兩腿有些發(fā)軟。

在離豬圈二十米的地方，小花忽然停下來，脖子上的毛拶得老高，呲著牙，發(fā)出嗚嗚地進攻聲，卻原地轉(zhuǎn)圈，不敢向前。

半人多高的豬圈墻前，一條黑影在移動?！袄恰保乙粋€激靈，大喊一聲，舉起镢頭，朝狼沖去。小花前腿向前，兩條后腿不停地拋土，拋起的泥土打的我光腿生疼。從我右側(cè)看過去，一條長約一米、高約50公分，尾巴拖在地上像掃帚一樣的大灰狼，兩只藍瑩瑩地眼睛放著瘆人的光。

“狗—日的—狼—狼，想—想吃—我—我豬……”，我結結巴巴地罵著，兩條腿抖得厲害。狗根本不是狼的對手，干嚎不敢向前。

我一镢頭砸過去，身輕如燕的狼，靈活地躲開了镢頭，迅速地向北墻根跑去。鼓足勇氣，我在地上撿起一塊破瓦塊，咬牙也向墻根扔去。

跑到墻根的狼，縱身一跳，上了北墻，還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似乎在嘲笑我，瞬間向北墻外跳去。撲到北墻下的小花，向墻頭上縱了兩縱，只爬到高墻的三分之二處就溜了下來，急得在墻根下汪汪亂叫。

北墻外是個空院子，空院的后面是東城壕。狼跑到城壕去了。

小花圍著我大的腿轉(zhuǎn)了兩圈，尾巴搖的像不郎鼓。

我迅速地打開豬圈的木欄柵。老母豬臥在簡陋的豬舍里哼哼著，三個白豬娃三個黑豬娃擠在一起，正津津有味地吸吮著母豬的奶。

我大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出了豬圈，我抱住小花的頭，用他長滿胡須的臉親了又親，雙眼溢滿了感激的淚水。小花也像受了感染，用它毛絨絨的頭，在我光腿上蹭來蹭去，還用它長長的紅舌頭，在我腳面上舔了兩舔，癢的直跳腳。

這是家里省吃儉用養(yǎng)的一頭老母豬，一年就憑母豬下豬娃賣點錢維持日常家用。每當母豬下豬娃的時候，人們忙前忙后小花也跑前跑后，人忙著照顧母豬和小豬，小花跟在我后面，搖頭擺尾地像小孩一樣歡躍，還時不時地爬在豬圈墻上向里面窺探，似乎也要看看豬寶寶長的什么模樣。晚上不用人說，小花就主動臥在豬圈邊的小土堆旁做豬的守護神，盡心盡力的保護著母豬和豬娃不被狼或賊娃子傷害。

下午，老母豬才生了一窩豬娃，在大家忙碌的時候，小花爬在豬圈的矮墻上，瞪著一雙黑亮亮的眼睛，整整看了一下午。等母子平安后，我媽給母豬喂飽食，天也就黑下來了。我把小花叫到跟前，交代它吃飽后，就在豬圈旁呆著，保護小豬安全。小花搖搖尾巴，似乎聽懂了我的話：知道了，保證完成任務。

狼是有靈性的，不知聞到了味道，還是算到了我家母豬下豬娃，反正到了后半夜，就想來一飽口福，誰知遇到了小花。

本來小花遠不是狼的對手，誰知忠于職守的小花，是個認死理的家伙，寧愿一死，也不讓狼進入豬圈。于是就出現(xiàn)前面的故事。

母豬生了小豬，正是狼下手的好機會，盡管這次沒得手，但它不會放棄，我心里清楚。到了晚上，我把鏟鍋剩下的飯留下一部給小花。聰明的小花懂我大的心思，晚上值班更精心了。

我大不放心，第二天請來了對門三娃叔，從土壕里拉回來夏天打的四車胡基，把北邊圍墻加高了半米，又給豬圈圍墻頂上放了幾十塊半截磚。我還不放心，又從隔壁五叔家的榆樹上砍下一根一米多長趁手的木棍放在后院的柿子樹下。

第二天晚上沒事，第三天晚上沒事，第四天晚上還沒事。這樣過六天，平平安安，沒見狼的蹤影。就在一家人放松警惕的第七天晚上，狼忽然殺了回來。

最早發(fā)現(xiàn)狼的還是忠心耿耿的小花，還是后半夜大約兩三點的時候。小花瘋了似的狂吠起來，聲音中帶著顫抖，并且用屁股不斷地撞房門。我大知道出事了，二話沒說，一骨碌爬起來就去開門。房門開了，我一邊大聲地喊著“狼、狼、狼”，一邊徑直向后院柿子樹跑去。

小花一馬當先，“嗚嗚”地叫著沖在前面。手里有了趁手的家伙，我大的膽量增加了幾倍。

有了上一次攆狼的經(jīng)歷，我也像個大人似的，爬起來跟在我大后面，嘴里不斷地喊著“打狼、打狼”，給自己壯威。借著下玄月銀色的光輝，看見狼正站在豬窩門口嗚嗚地叫著。我大在圍墻頂上抓起了一塊磚頭，照著狼打去。不偏不倚，正砸在狼的腰上，狼“嗷”的叫了一聲，轉(zhuǎn)身出了豬圈，縱身一跳，掙掙巴巴地翻過北墻跑了。

原來，狼進了院子，又被小花發(fā)現(xiàn)了，小花拼死拼活的狂吠，想阻止狼進入豬圈。兇惡的狼，根本把狗沒放在眼里。小花阻擋不了，才跑到前院，用屁股撞門搬救兵。小花的叫聲，也驚醒了老母豬，老母豬警惕地站在豬窩門口，嚴陣以待，保護自己的孩子。豬窩門小，老母豬堵住門，兇神惡煞的狼一時難以得逞。正在狼和豬對峙的時候，我大和我及時趕到。

狼跑了，我嚇出了一身冷汗。真懸！如果遲來一會，老母豬可能就支撐不住了，小豬非遭殃不可。

感謝小花，不是小花拼死抵抗，不是小花及時叫醒睡覺的我……我不敢多想。我媽就憑這幾頭豬娃春節(jié)前賣幾個錢，給我們做過年的新衣服，我婆就憑這幾頭豬娃賣幾個錢，才能到鎮(zhèn)上美美地吃一碗紅肉煮饃，我就憑這幾頭豬娃賣了錢過年割肉買菜購走親戚的禮物。如果讓狼吃了豬娃，年怎么過？家里還不塌了天般的凄涼。

我用手摸著小花的頭，我用小手撫摸著小花的背，父子倆不知說什么好。

再說這只狡猾的狼，第一次失敗之后，就知道打草驚蛇了，家里肯定提高了防范意識，一會半會不會松懈，所以等了七天，算計家里人放松了警惕，來搞個突然襲擊，誰知又遇到了倒霉的小花，如意算盤落空了。

狼吃不到豬，絕不會善罷甘休。必須采取更安全地措施。

我讓我媽到村南一號信箱（無線電保密單位）的垃圾堆上撿拾了一籠破碎的玻璃，他和我和了一大堆草泥。我媽和我當小工，給墻頂供泥。我親自踩著梯子爬到北墻頭，在草泥上插滿了刺向天空的兩排破玻璃。

忙碌了一上午，總算完成這一重大工程。下午，隔壁五叔又給我大端來了半盆子白灰，讓我和成涂料，用苞谷胡子蘸著涂料在豬圈墻上畫幾個白白的大圓圈。

“狗怕摸，狼怕戳。”狗咬你的時候，千萬不要跑，只要你跑，狗就會攆你，在你腳后跟上咬一口，如果遇到狼，只要你手里有繩索，狼以為要套它，就后退不敢近前。給墻上畫上圓圈，狼遠遠的看見，以為用圓圈套它，也就躲避著走了。

真起作用，此后，狼再沒騷擾過我家的豬。

到了年終，家里的六個豬娃賣了七十多塊錢，我領著我專門到秦鎮(zhèn)河灘的集市上割了三斤肉，買了二斤核桃棗，二斤蔥，二斤菠菜，二十斤白蘿卜，二十斤大白菜高高興興地過了個富足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