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有個浪漫的代稱——“芙蓉國”。 芙蓉區(qū)、芙蓉路、芙蓉鎮(zhèn),也有紅極一時的芙蓉酒、芙蓉牌汽車。湖南的芙蓉之名,來源于湘江兩岸早在一千多年前曾栽滿芙蓉,被稱作“秋風萬里芙蓉國”。 位于懷化洪江的芙蓉樓,始建于唐代,為王昌齡宴會賓客之地。一千多年后,芙蓉花裝飾在湖南省府屋檐下。它們恰如其分地在芙蓉千年歷程的始末兩端,宣告芙蓉國的由來。 芙蓉樓位于懷化洪江的芙蓉樓, 始建于唐代,為王昌齡宴會賓客之地。 (陳敏捷攝)▼ 盡管王昌齡所在的朝代有“秋風萬里芙蓉國”一說,但所指芙蓉不見得是現今芙蓉(即木槿),而是指蓮花。木槿在當時多被稱作木芙蓉,或木蓮,意思是說它只不過是號稱木本植物版本的蓮花。然而在一千多年后,木槿已經獨霸芙蓉這一美名,湖南成了木槿名下的芙蓉國。 木槿加冕芙蓉國主的這一逆襲之路,既是回望逝去景觀的通道,也成為窺見湖南千百年來演進歷程的深邃視。 唐代,爭斗: 文人雅趣助推木槿與蓮花界限模糊 芙蓉樓始建于唐代,由時任龍標尉的王昌齡所建,號稱楚南上游第一勝跡。王昌齡在此設宴送別友人辛漸時,寫下“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睋榻形奈锕芾硭L易晗介紹,水池里一直都種有蓮花。他認為,芙蓉樓是因一池蓮花而得名的,“芙蓉在唐代多數是指蓮花”,而非現在的木槿。蓮花古稱芙蓉早在《楚辭》就有出現,此后的一些漢代古籍多有記載。 湘江兩岸早在一千多年前曾栽滿芙蓉 長沙河西牌樓口湘江 (盧七星攝)▼ 一個較為有力的例證是,現今永州市三中是古代勝跡恩院風荷所在地(又名碧云池,清代群玉書院舊址),至今種有大量蓮花,與王昌齡同時代的刺史李衢曾在此修了一個芙蓉館。今天西安的大唐芙蓉園內也種有大面積蓮花。和李衢一樣,唐代另一位詩人柳宗元也被貶至永州,寫有《湘岸移木芙蓉植龍興精舍》。這都說明當時的芙蓉是指蓮花,木槿只是蓮花的翻版,充當著一個模仿者。 這在柳宗元的另一篇詩文中得到印證。他在龍興寺寫下《芙蓉亭》中稱“新亭俯朱檻,嘉木開芙蓉”。在不與前述柳宗元詩文矛盾的前提下,合理的解釋是,木槿開出的花很像芙蓉,他甚至以此將一座亭臺命名為芙蓉亭。在文人雅趣的助推下,木槿與蓮花的界限開始逐漸模糊。 王昌齡所在的朝代有“秋風萬里芙蓉國”一說, 但所指芙蓉不見得是現今芙蓉(即木槿),而是指蓮花。 (金林攝)▼ 至隨后的唐末五代時期,另一位詩人譚用之在湘江兩岸看到大片的木槿。那是一個寒風乍起的秋雨天,木槿用鮮艷濃烈的花海打動了譚用之,令他感慨道“萬里秋風芙蓉國,暮雨千家薜荔村”。由此一來,別稱薜荔的木槿開始暴發(fā)式地奪得“芙蓉國”國主這一碩大名號。 木槿用鮮艷濃烈的花海打動了譚用之, 令他感慨“萬里秋風芙蓉國,暮雨千家薜荔村”。 (圖片來自于網絡)▼ 無論是不給木槿侵名機會的王昌齡、李衢,還是雅趣助推木芙蓉的柳宗元、譚用之,當他們以貶謫之身來到當時的湖南,美艷的木槿都足以撫慰流放的內心。那個時候的瀟湘地域沒有后來的美好,而是一襲遠古的凄遠。譚用之看到的湘江與今日湘江斷然不同,那是洪水不斷的大河,八百里洞庭湖剛剛形成。這片區(qū)域在唐代中期有了“湖南觀察使”,此后才有“湖南”這一地名。在當時開發(fā)尚處于初期階段的湖南,不只是自然地理上的荒遠區(qū)域,還是當時文化地理的邊疆,堪稱鄉(xiāng)野之地。 在布遍河汊水道的鄉(xiāng)野湖南,木槿以強盛的生命力、鮮艷濃烈的花容、高挑挺舉的身姿俘獲南下貶謫詩人的心靈,逐步侵占芙蓉之名。一場發(fā)生在水木芙蓉之間的千年爭斗,由此展開。 宋代,相持 一個逐漸丟了名號,一個在湖南難有故事 在深受周敦頤《愛蓮說》影響的湘東、湘南,不少人固執(zhí)地認定,蓮花, 才是芙蓉。 盡管,《愛蓮說》里根本就沒有芙蓉二字。 其實,在周敦頤眼中,蓮花是不是芙蓉,已成千古謎案。他的著述中也難找到關于芙蓉的內容。作為畢生研究理學的周敦頤,一日三變花色的木槿花,是不是也像有的人所認為的太過妖艷,尚不得而知。但可以推測的是,周敦頤應該認得木槿花。 這是因為木槿在宋代已廣泛被人們認可為芙蓉。當時,蘇東坡正在西湖的一道新堤種上芙蓉,裝扮風景。告老歸鄉(xiāng)的范成大在蘇州特意筑園種植芙蓉,并公開稱贊其“美在照水,德在拒霜”。在此之前,愛酒如命的石曼卿更為豪爽。據說,他在死后托夢給人稱去到一個開滿芙蓉花的地方,當了芙蓉城的城主。 周敦頤故居,他的《愛蓮說》 讓木槿在湖南遭到蓮花的強力反擊。 (陳正攝)▼ 同樣是關于花草的故事,周敦頤的蓮花遠不如蘇東坡、范成大和石曼卿等人的芙蓉精彩浪漫。楊萬里看到西湖的蓮花會大贊“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而周敦頤呢,他先是像植物學家一樣分析蓮花的生長走勢,然后以哲學家的口吻勸誡人們注意修行。盡管如此,周敦頤這篇《愛蓮說》在湖南大為流傳,影響廣泛而深遠。就這樣,木槿在湖南遭到了蓮花的強力反擊。它盡管在江浙一帶正式擁有芙蓉這一美名,并滋長出眾多故事,但在湖南遭到人們冷視。 永州道縣周敦頤故居,《愛蓮說》不停播放。 (陳正攝)▼ 誠如著名的歷史地理學家張偉然所稱,宋室南遷至東部浙江后,迅速在當地形成經濟文化中心,并輻射周邊,與湖南一山之隔的江西也快速發(fā)展。但是,湖南依舊置身于其外,經濟無多大起色,文化亦無話語權。像周敦頤一樣,湖南人忙于基本生活、基礎教育,在“理”的支配下實用主義至上,毫無閑情逸致。在此樣的歷史地理環(huán)境中,木槿雖有芙蓉的名號但很難滋生故事,它在湖南繼續(xù)充當鄉(xiāng)野之花,少有人問津。 沒有故事可講,也沒有講故事的人,木槿自然在湖南暗淡下來。但是,蓮花卻又已經丟掉芙蓉的美名。二者相持不下,難有勝者。 明代,逆襲 漫長芙蓉國主路,走了千年 這一局面直至明代才得以改觀。自開通滇、黔后,湖南成為云南、貴州往來中原之地,大量移民從東部涌來。芙蓉的身影逐漸顯露,它們開始以芙蓉橋、芙蓉山、芙蓉渡、芙蓉鎮(zhèn)等面目出現。據不完全統計,僅芙蓉山一名,湖南境內的桂陽、寧鄉(xiāng)、衡山、株洲等地都有。 永順芙蓉古鎮(zhèn) 因《芙蓉鎮(zhèn)》電影而得名 古華筆下的芙蓉鎮(zhèn)在嘉禾縣石橋鎮(zhèn) 芙蓉鎮(zhèn)景區(qū)供圖▼ 一提到芙蓉鎮(zhèn),人們都會想到湘西永順王村,它因《芙蓉鎮(zhèn)》電影拍攝地而改名為芙蓉鎮(zhèn)。但少為人知的是,包括謝晉、姜文、劉曉慶等攝制組人員最初都曾到羅劍雄所在的鄉(xiāng)村采風。這是因為小說《芙蓉鎮(zhèn)》的作者古華就出長在此。作為古華的堂兄,羅劍雄對小說里的場景十分熟悉,“我們這里以前種了好多的芙蓉”。 “每當湖塘水芙蓉競開,或是河岸上木芙蓉斗艷的季節(jié)……”在古華筆下的芙蓉鎮(zhèn),木槿與蓮花共享芙蓉這一美名。他自小生長的鄉(xiāng)村處在南來北往的商路驛站上,至今尚存一座擁有13個火鋪的明清旅店。在嘉禾縣文史專家尹振亮看來,“它是當時的五星級酒店,這么大規(guī)模的古代旅店很少發(fā)現”,反映出當時的商貿之盛。據當地羅氏族譜記載,其先祖是在明初由江西遷來,在此扎根繁衍——湖南絕大多數村落都有著這樣的遷徙發(fā)展歷程。 芙蓉鎮(zhèn)的冬季雪景 已與芙蓉無關 芙蓉鎮(zhèn)景區(qū)供圖▼ 隨著人口增多,耕地擴大,文教逐興,木槿開始大量進入人們的生活,它們或種植于河塘水岸用于固土護坡,或被用來入藥,或成為一道風景,或被人們當作一個地理區(qū)域的標識。 這一期間,木槿蓄勢以發(fā)。它對蓮花完成致命一擊時,已經到了1961年?!拔矣蛑畨袅壤?,芙蓉國里盡朝暉”一詩之后,木槿在湖南高歌猛進,徹底擊敗蓮花,獨占芙蓉美名。 芙蓉的名號也在湖南遍地開花:有紅極一時的芙蓉酒、芙蓉牌汽車和為國防事業(yè)作出重大貢獻的芙蓉釉礦,還有生活數十萬人的長沙芙蓉區(qū)等等。 千年前的譚用之是無法想象此番情景的,他所處的芙蓉國秋風萬里,而今滿眼朝暉。這是木槿漫長而艱難的逆襲之路,也是芙蓉在湖南的故事,更是湖南千百年來歷程的一個投影。 + 與自然時序同呼吸 文字|鄒伯科 微信設計|符小冬 微信編輯|唐兵兵 侯亞蘭(實習生) 往∣期∣回∣顧 小時候讓人“上癮”的雜貨鋪,如今還在賣些什么文夕大火燒掉的天心閣,我們幫你復原了勾起無數往事的長沙火車站,當年竟比北京站還超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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