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獻給我們和我們那代人,紀念我們共同的青春,共同的芳華。 聽聞老校區(qū)被拆的消息,我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和無動于衷,沒有一絲的傷感和懷念,即使這種拆遷已經(jīng)瘋傳數(shù)年,即使早已確知這是它不可逆轉的必然命運。只是對于一向自詡尚重情義的我來說,這種滿不在乎,甚至略帶不屑的冷漠態(tài)度,至今都讓我有一絲震驚,難以理解而感到些許后怕。 在中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龐大教育版圖上,這是一個位于湖南中部工業(yè)重鎮(zhèn),長期默默無聞的普通部屬高等本科院校,其學術和教育水平,按照高考錄取分數(shù)來計算,大致為三流偏上水平。雖然聲名和地位都說不上顯赫,但是是貨真價實的官辦,屬于體制內的飯碗,在我們那代人聽起來,多少總是有點風光和面子,比各種不入流的山寨野雞大學強很多。 前一年,我在家里翻老相冊時,才偶然發(fā)現(xiàn)父母至今還保留了當初的入學通知書,那時的高考,仍然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在我們稍早的年代,大學畢業(yè)生甚至還號稱天之驕子,包分配,吃皇糧,一個家庭有人考上大學,相當于魚躍龍門,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光宗耀祖的事。不過這個學校,當初也并不是我的主動選擇,只是一個平凡而普通的貧寒子弟,為了早日考上大學而服從所有分配的一種結果。 苦難是我們人生的財富,但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我們人生的折磨,其具體涵義,完全要取決于你的感受和未來能達到的高度,而對于身體瘦弱、智力平平的我來說,當時是毫無疑義的選擇了后者。九十年代,有比現(xiàn)在更激烈更殘酷的高考競爭,那時以黃岡中學為代表的黃岡模式名震天下,無數(shù)中學教育工作者奔赴湖北東部的這個小城取經(jīng)朝圣。每日起早貪黑、大數(shù)量的習題、填鴨式的教育、半軍事化的管理、嚴重不足的睡眠,這種延續(xù)至今的高中應試教育,讓無數(shù)家長和學生叫苦不迭心有余悸。而在一考定終身的年代,大學既是千千萬萬個寒門子弟改變命運的必然出路,又是老師和家長反反復復向我們描繪灌輸?shù)氖劳馓以?,是我們這些苦逼高三學生心靈神往的樂土,這正是我在所有志愿上填了“服從分配”的唯一理由。 對于少不更事的我來說,再艱苦困苦的行業(yè),也不可能比高三的學習更苦了。我至今還仍然記得,拿到錄取通知書后,我欣喜若狂的把所有英語資料,或送或賣,高高興興的處理掉了,直到幾個月后,拿到大學英語第一冊,才真正大吃一驚。 服從分配且高考不理想的結果,自然是一個報考人數(shù)不多,錄取考生不足的高校,簡而言之,就是沒什么人愿意去的高校,所學習的更是沒什么人愿意讀的專業(yè):林學。以至于從大學一回到家,就需要給無數(shù)的親戚朋友及鄰居解釋,我們這種專業(yè),不是種樹,不是種樹,直到最后心力交瘁,吐血數(shù)升,不想說話。 現(xiàn)在看來,我人生的宿命,似乎早在這時就已經(jīng)注定,總要帶那么點悲劇或者喜劇的色彩。若干年后,當我又一次通過絲毫不遜色于高考獨木橋的國考,歷經(jīng)艱辛進入檢驗檢疫,數(shù)十年的時間,又需要向無數(shù)的親友和旅客解釋,不是海關,不是海關,以至最后又心力交瘁,肝火上升,一聽到海關兩字就怒目圓睜,須發(fā)盡赤,忿忿不平。直至今日,飽經(jīng)風霜、備受摧殘的我,才終于熬到了無所畏懼無所謂,干什么壞事都可以心安理得的甩鍋,總之就是到了可以不要臉和不怕丑的年紀和心境,然后我們就真的不需要解釋了。 我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去學校報到的那個日子,我們一家人猶猶豫豫,在售票窗口躊躇了半晌,最后買了到長沙的車票。湖南對我們全家而言,都是個完全陌生而神秘的區(qū)域,我們實在不知道,這個株洲位于何地——這還是我們找遍了湖北和武漢的高校名單之后的事,在那個沒有網(wǎng)絡和通訊不發(fā)達的年代,我們起初甚至認為,所有帶“中南”二字的高校,都應該是屬于我們大武漢的——直到火車到了長沙,我們才知道,株洲是還要往南的城市。 幸運的是,火車站廣場即有學校安排的迎新接待處,一個大大的橫幅掛在出站口正對面,而這個城市好就好在,大學不多,所以異常醒目顯眼,我不記得上面寫的什么了,那時的我還特別單純,別人寫什么就信什么,說什么就信什么,那時的騙子也比較單純、無非是捧個破碗假扮乞丐,甚至很少聽說傳銷,更別說什么電信詐騙,現(xiàn)在想想,要是當初被騙,也就真被騙了,因為以后的歲月,我慢慢聽聞和見識了,各種花樣翻新、層出不窮的新奇手段和手法。 隨著一列列火車陸續(xù)的到來,來自祖國各地、天南地北的新生和家長,很快就擠滿了略顯破舊的大巴,于是校車搖搖晃晃的開始啟動,在都市的道路上徐行起來,但是慢慢卻越來越遠離了市區(qū)和喧囂,越來越塵土飛揚,崎嶇不平,一切都充滿了新奇,充滿了未知,同時也充滿了迷茫,充滿了忐忑。 我一路懵懵懂懂的到了學校,就看見正門后面的花壇前,幾個鮮紅的大字“中南林學院”(在我印象里,校名一直是鮮紅色的,直到我看到許多照片上是土黃色,可見記憶,有時不一定是正確的)周圍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車水馬龍,更沒有熙攘人流,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學,我滿臉狐疑的左顧右盼,感覺這一天的時間,就是從一個農(nóng)村到了另一個農(nóng)村,從湖北的鄉(xiāng)下來到了湖南的鄉(xiāng)下,然后阿里巴巴的大門打開了,大巴轟轟的爬上坡左轉,映入眼瞼的是一條迎春覆滿了整個墻面的坡道,再右轉前行,是一條寬敞的綠蔭大道,兩邊栽種著巨大法國梧桐,路的盡頭,就是我未來生活了四年的學生公寓。 曾經(jīng)青澀的女同學,早為人母 一下車,就融入了密密麻麻的人流中。學校各系組織的迎新部門,早在那擺好一張張小桌,一列列并排在食堂前面的道路旁,上面掛著各種橫幅,負責指引接待新生和家長,人聲鼎沸,熱火朝天。記得《此間的少年》,郭靖就是在這時候遇見了黃蓉,而我們班卻真有一個名字叫黃蓉的女生,而且更神奇的是,據(jù)說在我們那一級新生里,恰恰有個叫郭靖的男生。 我們看著后面的牌子和橫幅,找到了寫有環(huán)境與資源系的桌子,猶記得迎新的是96級的師兄師姐,報道名冊上寫的是,97環(huán)資二班,這就是我在這個學校的第一個IP地址,相當于我的9527。 后來才知道,整個學校學生并不多,只有有七棟宿舍樓,其中6棟是研究生樓,1棟和7棟是女生宿舍,其余則是男生宿舍,由此可見,偏重理工科的綜合院校,男女比例失調之嚴重。可以說那時我們就明白了,重男輕女的話,將來大家都絕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記得剛畢業(yè)那年,有晚我和同學去逛華中師范大學,在里面差點迷了路,想上廁所卻一直找不到男生宿舍,一盞盞亮著燈的,全是嘩啦啦一片片的女生樓,那時那個納悶啊,后來回想起來又那個羨慕啊。 在荷爾蒙分泌旺盛的青春期,應該是沒有男生不想去女生宿舍的吧,歐陽鋒說的簡直一針見血,“每個人都會經(jīng)過這個階段,見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訴他,可能翻過山后面,你會發(fā)現(xiàn)沒什么特別。”可惜一直到很多年后,我都只看得懂《東成西就》,看不懂《東邪西毒》,關鍵是楊采妮那么女神,歐陽鋒居然還想著大嫂。而更可惜的是,我只在剛入校的那年,跟著班領導虎頭虎腦的,打著公干的名義去過幾次,因為私事去的時候少而又少,現(xiàn)在想起來都想哭,更想不到這預示了我未來悲催的人生命運,因為在學校以后的幾年中,我根本再也沒有機會去1棟,甚至直到今天,也沒有去過女生宿舍。 當年青春飛揚的女生 我的第一間大學宿舍是4棟113。就在進宿舍樓不遠,而門衛(wèi)就在我們附近的109,那時的通訊條件,可遠遠不能和今日相比,別說網(wǎng)絡了,一棟樓只有門衛(wèi)那有一個公用電話,通訊是實實在在的基本靠吼,最痛恨的是午睡正酣時,阿姨在樓下扯著嗓子,大聲喊著某某的電話,如果沒有馬上回應,那略帶蒼老而愈來愈顯絕望的嘶喊,就會反復回蕩好幾次,直到樓上有人大聲回應。這種情況,直到每個宿舍都裝了201電話后才有了改觀。 那時候,幾乎每間新生宿舍都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來拉人頭的各級學生會干部,來找老鄉(xiāng)的各位學長,來串門第一次結識的各種異性和同性,還有大院和分院勞衛(wèi)部不厭其煩的檢查,絡繹不絕,門庭若市,而且那時大家都還比較老實,上下課也還積極,宿舍也都是滿的,沒什么人到校外租房子,一切讓人充滿了希望和活力,充滿了新鮮和喜悅,當時以為大學的日子,就是永遠這樣過下去。 報到時我們分三個班,后來系里決定把我們調整為兩個,于是恰恰把我們二班分拆,我們一部分人去了環(huán)資一班,另一部分去了當時的環(huán)資三班,然后三班改為二班。我所在班,也從當初的28人,一下子升格成四十多人。 在沒有擴招的年代,四十多人在我們學校,算是一個比較龐大的班級,兩個環(huán)資系本科班加起來,大概有八十多人。另外還有一個林學??瓢?,招收的大都是湖南本地各林業(yè)系統(tǒng)的子弟,因為踢足球也認識了里面的幾個朋友,當時我們一起組了個足球隊,為了標新立異顯示與眾不同,我們去挑選了一套從未見過的藍白豎條的古怪球衣,據(jù)店老板說是新加坡隊,可惜我數(shù)學不好,居然少買了一套,最后只好自己沒要。而我更是在三年以后,才知道??浦蛔x三年的,連給他們送行都沒有,感到有點遺憾。 97級軍訓護旗班 大二的時候學校各院系調整合并,環(huán)資系和經(jīng)濟林系組成了資源與環(huán)境學院,羊頭換了,狗肉沒變,由此我們成了最后一屆有環(huán)資系稱呼的本科畢業(yè)生,宿舍也成4棟換到了3棟,和經(jīng)濟林系的學生在一起。升了一年級,感覺是老生了,臉皮厚了,膽子也肥了,早操可以不做了,被子也可以不疊了,勞衛(wèi)部的檢查,可以臉不紅心不跳了,不點名的老師的課,可以不去上了——我至今都不記得,大二后有沒有去上過早上的第一節(jié)課或者最后一節(jié)課,甚至壓根就沒去上過課,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二年級時的英語聽力課,是在周二的下午,也是每期《體壇周報》出版的日子,老高一買來我總要趁上課拿來先睹為快,而眾所周知聽力課的桌子是半封閉的,有一天,我又坐在最后一排裝模作樣學習,我們的美女英語老師悄然走到我身邊,掀開我的報紙,然后鬼魅而含蓄的對我一笑,讓我的心現(xiàn)在都惶惶不可終日,從此,僥幸過了四級的我,再也沒去上過聽力課。 是的,是的,別笑,我確確實實是貨真價實的,過了英語四級的,而且還是第一次就順利通過了。記得那一次,我們在聽力教室里懶懶地等著上課,比我們年紀大不了多少的美女老師,心情沉重的拿著成績單走進來,然后用那種略帶無奈而自嘲似的幽怨語氣,爆出我們低得可憐的四級通過率,對于我們這些無可救藥的孩子,她連恨鐵不成鋼的勁都省了,氣都懶得嘆一下,因為only three,三個人,其中兩個是公認的學霸,然后她奇怪的來了句“咦,殺出一匹黑馬來了呢”,然后全班一片期待又震驚的聽到她念出我的名字,差點把我自己都驚醒了,果然野百合也有春天啊。 我想世界上任何一個老師、和任何一個人,都是不會那么容易地能理解學渣的逆襲的,因為這毫無疑問,是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他們自己的無能。但是對于我來說,只不過是證明了,在全國高考分數(shù)線差距懸殊的情況下,即使最爛最差勁的湖北考生,也還是有那么點底子的,換在帝都,說不定北大清華也不是那么遙不可及嘛,可見家庭出身是多么的重要啊。 但是大一我應該是上過課的,公共課我永遠坐在最后一排的學渣位——當然有時也會學渣太多,最后一排位置不夠坐的時候,那就盡量坐倒數(shù)第二排——這個好習慣我一直延續(xù)到了現(xiàn)在應付各種無聊的文山會海。如果是早上就偷偷早溜回去吃飯,如果是下午就偷偷早溜出去踢球,想來老師也不會注意到我,偶爾周圍會有一對對的男女,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們在干什么,現(xiàn)在想起來,感覺自己一直都跟頭豬一樣。 專業(yè)課倒是記得幾門,《植物學》的印象比較深刻,上了年紀的朱老師,普通話里夾雜著一口好有味的弗南鄉(xiāng)音,第一學期就要教全班同學跳交誼舞,似乎當時只有三個同學沒有報名參加,另兩個是嫻熟已久,早就已經(jīng)開始在學校舞廳勾搭女生,而我就是簡簡單單的不感興趣不想學而已,因為那時的我,終于得以釋放壓抑已久的叛逆之心,幾乎對外界的一切要求和安排,都本能的加以拒絕和排斥。 印象最深的公共課是高等數(shù)學,因為多年以后我忽然想起,教我們的女老師其實非常漂亮,只是我一直都坐得太后太遠,從來沒有機會仔細看清楚,更重要的是,雖然數(shù)學是人類智慧皇冠上最燦爛的明珠,但是明顯智慧這個東西,是從小就和我徹底絕緣的。一看到數(shù)字,我那不爭氣的頭腦就立馬增大好幾倍,疼痛不已,立刻投降從不抵抗,連低等數(shù)學都一直不甚搞得清楚,更別說高等數(shù)學了。運氣好就好在期末考試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年輕的老師也非常善良,在她寬宏大量、慈悲為懷的幫助下,我好不容易過了及格線,這也是我大學前兩年唯一沒有掛科的一學期,想起來可以寫一篇《論學渣的生成》、或者叫《學渣養(yǎng)成記》? 上帝是公平的,幸運不可能總是眷顧一個學渣的,劈我的雷在路上陸續(xù)走來。本來作為苦逼林學專業(yè)的學生,我們每學期都有專業(yè)補助,說明國家認為,這是一個不大有什么前途和錢途的行業(yè),不過拿補助的條件是不能有補考,沒想到我后面三學期連續(xù)掛科,一學期補考一門,每學期都沒有拿到補助,而我有同學一學期掛三門,在成績表的總數(shù)上是一致的,但人家質量明顯比我高啊,比我多拿了兩學期的錢,現(xiàn)在想起來都很郁悶。有一門什么化學,無數(shù)師兄敦敦叮囑,循循教導,授課的胡老師是天性善良,柔情似水,吃齋念佛,從不殺生,多少年沒有一個學生掛在這一門了,結果我考了五十多分,開天辟地頭一回,兩個班八十多個人,補考還就我一個人參加,現(xiàn)在想起來都挺無語;更恐怖的是《數(shù)理統(tǒng)計》,這門課對我而言,就更是天方夜譚,何況落在大名鼎鼎的四大金剛之一,據(jù)說還是唯一的女性手下,感覺人類發(fā)明和老師教授這門課的初衷,就是想讓我死啊,補考當然是理所當然,無話可說,不過那次補考差點也交白卷,至今汗顏啊。 我在回憶起這些往事的時候,思維突然變得異常清晰,精神突然變得異??簥^,一向遲鈍的大腦,仿佛也突然開了竅,許多許多的事情和人物,由模糊到清晰,都慢慢的鮮明起來,這些人和事,在我腦海里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繪聲繪色、活靈活現(xiàn)。人都說年紀越大,越喜歡回憶,我更覺得,年紀大了,才有了回憶的資本,這可以證明我來過、活過。過去,現(xiàn)在,未來,都是我們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都在你的一生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哪是你想否定就否定的呢。即使是當初的幼稚和可笑,誰又還沒有年輕過,愚蠢過呢,誰又還沒有幻想過,犯錯過呢。只是烏飛兔走,流年似水,時過境遷,韶華易逝,時光一去不復返,快樂也一去不復返,只有回憶的點滴碎片還縈繞心中。真是一茶一飯皆溫暖,人生諸事皆修行啊,過去的每一件往事,每一次經(jīng)歷,每一次呼吸,都融入了你的血脈之中,永遠不可分割,不能分離。 想來也曾青春逼人的我,在那個不諳世事的十八歲,虛度了光陰,蹉跎了年華,至今還毫無內疚悔過之心,實在難得,而現(xiàn)在禿頭、肚腩和保溫杯,則成了我們這些中年男人的標配。時至今日,望著鏡子里這個頭發(fā)比工資還長得慢的油膩中年,想起我還曾一度在留長發(fā)還是剃光頭之間左右搖擺、遲疑不決,真是白云蒼狗,滄海桑田啊,深切的感到青春真是沒了,只剩下這么個逼人了。世事難料,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時間真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之一,誰也不知道它導演的下一出劇本是什么,誰也無法預知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更何況遙遠的將來,時代的洪流總是裹挾著你,不由自主的往前、往前,稍有遲疑和猶豫,便被它撞得猝不及防、踉踉蹌蹌。 是的,那一年我十八歲,單純、無知,幼稚,可笑,十八歲的年紀,連放的屁都是香的,那時我不相信世上會有壞人,不知道有人會搬弄是非、損人利己,不相信有人會心懷叵測、謀財害命,世上所有的童話都是真實的,所有故事的結局,都是完美的。 記得無論是同學還是父母,都曾反反復復的告誡我,從學校到市區(qū)的中巴上,坐滿了大大小小、如假包換的小偷,我總是睜大了雙眼,流露出懷疑的表情,然后又傳說在附近農(nóng)村的集市上,也充斥滿了游手好閑的地痞無賴,甚至有被偷的學生因為追賊而被一群小偷圍毆,作為在黨的教育關懷下,從小沒真正見過一個犯罪分子的我,仍然是不置可否,將信將疑,直到一次我同學自告奮勇,說親自帶我去見識一下,然后那天趕集,我們就真沒找到一個小偷,我現(xiàn)在還記得他當初悻悻的樣子,心有不甘的掩飾說:“可能小偷放假了?!?/p> 而處于一個有四里八鄉(xiāng)農(nóng)民來趕集的地方,可以想象學校的地理位置,有多么的偏僻和遺世。學校整體其實坐落在一個削平的山頭的半山腰上,所以教學主樓——據(jù)說樓頂八個角中有七個曾演繹過真人版自由落體運動——比大門高不少,要爬好幾十級臺階,整個校區(qū),往四方走都是要先下坡,周圍都是典型的農(nóng)村丘陵地帶,似乎有一些還是學校的農(nóng)林用地,我至今也有點不明白當初的選址,后來才知道中南林學院歷史之錯綜復雜,命運之多舛多難,從長沙而起的湖南林學院,到廣州白云山的中南林學院、廣東農(nóng)林學院,然后是溆浦大江口的湖南林學院,株洲龍頭鋪的中南林學院,直至現(xiàn)在,又回到韶山南路的中南林業(yè)科技大學。在短短五十多年時間,搬了五處地方,改了六次校名,可謂風雨飄零、顛沛流離,千頭萬緒,難以言表,放眼全國各大高等院校中,即使不是空前絕后,也應該算得是罕有匹敵了。不過學校位置雖然偏僻,附近卻有兩個震耳欲聾的名字,一個是當年大名鼎鼎的三株公司,另一個則是至今仍然笑傲江湖的中國南車。 除了正大門外,整個校區(qū),還有三個出入口,分別是位于大門一側,通往趕集那條大路的側門,那里有一個很詩意的名字:樟樹下,據(jù)說里面郵局有一個很古老,很巨大的樟樹,與名字十分庸俗的龍頭鋪,形成了微妙的反差,帶來幾分幽默和浪漫的色彩。另外一個是從學生公寓右轉,通往墮落街的西門,校方曾想把此出入口嚴加管理,后來不了了之,還有一個是位于操場邊角,校醫(yī)院下方,學校屢次想封禁,而被當?shù)剞r(nóng)民和學生屢次共同損毀的東出入口,整個校區(qū)大概是個正方形的話,四個出入口剛好位于四個角上,行成了一個四通八達的格局。 說起墮落街,某種意義上,這才是我們許多大學生真正意義上的天堂吧,毫無疑問是所有株洲中南林學子的集體回憶,流連忘返之地。當時湖南聞名天下的,一是掀起了鄉(xiāng)村新浪潮,至今還娛樂至死的電視湘軍,那時何老師的搭檔,不是現(xiàn)在瘋癲顛的娜娜,而是還沒那么肉嘟嘟的湘湘,那土嗨土嗨的勁,簡直就是后來各種殺馬特的鼻祖,其二就是各大高校,夜夜笙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墮落街了,其中又以長沙三大高校之結合部最為聲名遠揚。這股高校墮落之風迅速風靡全國,各地學子都自嗨似的,以有自己學校特色的墮落街為榮,我們學校也當仁不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啊,三大錄像廳中,輝煌是當之無愧的扛把子,也是我們永遠的回憶,其次有名的旭輝,據(jù)說被查封過幾次,似乎還有一個名聲更差的,應該從未去過,我現(xiàn)在還記得第一次看錄像,其中一部是《星河戰(zhàn)隊》,剛開始沒看懂,我天生對外國人臉盲,再加上第一次看中文字幕,很是頭疼,到后面的場面,簡直把我震撼了,印象深刻,以至于后來又重復看過幾遍,另一部片子則是《八星報喜》,似乎是黃百鳴主演的猥瑣丈夫家庭煮男,典型港式喜劇,后來又在那度過了無數(shù)個看球之夜,久負盛名的還有德龍的茄子煲,整個中南林學子,幾乎沒有人不懷念和惦記的。 作者簡介:不務主業(yè)的農(nóng)學碩士,魯迅崇拜者,王小波鐵粉,皇馬死忠,喜各色花鳥魚蟲,聲色犬馬,歷史人文、美人美物,大多數(shù)時間正常、偶爾很不正經(jīng)的死宅一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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