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文）小時候的濃濃年味（4）

文|01一線

小時候我們渴望過年，因?yàn)槌Ｂ牬笕藗冎v，過年是一家團(tuán)圓歡樂。是啊，老祖宗規(guī)矩通情達(dá)理，人們經(jīng)過一年的生計(jì)謀劃和艱辛勞動，應(yīng)該停下來，過幾天舒心的日子。雖然勞累，卻也心甘。小時候，我也自然興高采烈參與其中，等到學(xué)校放過寒假，就開始數(shù)著日子過年了，期待著新年的來臨。

學(xué)校放假后，小時候的我們暫時放下心中的學(xué)習(xí)理想，只把新年當(dāng)作了一年中最大的期盼。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我們沒有尚好的衣服，總是穿著縫縫補(bǔ)補(bǔ)的舊衣裳，過年的新衣是我們一年的期盼；我們沒有網(wǎng)絡(luò)，沒有電視，新年的爆竹是我們心中一道最亮麗的風(fēng)景；沒有蘋果，沒有蜜餞，但有的是農(nóng)村日復(fù)一日的土產(chǎn)火爆火炒米糖年糕、豆子、紅薯干和花生。特別是新年的豬頭、雞、鴨和魚肉就成了一想起來就會流口水的誘惑。

記得小時候，每到年關(guān)，村子里開始醞釀干魚塘，再就是殺豬過年，接下來就是備吃年貨。這樣忙著忙著，忙好了吃的忙穿的，家家戶戶打掃一新，孩子們也笑臉如花。

動物中大概能與年掛上關(guān)系的主要是豬、魚和雞，因而把它們稱作為年豬、年魚和年雞，所謂祭祖要用的“三鮮”。上期說過年豬，這回聊聊年魚味，中華習(xí)俗里有“年年有魚（余）”的說法。

上個世紀(jì)六、七十年代，那時，到了臘月底，村里幾個為首的，就要合計(jì)著來干塘，就是車干或抽干水塘里的水，把魚捉上來分給家家戶戶過年吃。在池塘間筑一個小的擋水土壩，架上水車或抽水機(jī)，男人們輪流著來車水和看管著抽水機(jī)，村上的男女老少基本都圍著魚塘觀看，慢慢地可愛的魚兒泛出了它們白白的肚子，小孩們有的拿個魚叉，趁人不注意就近叉一條魚，連忙跑回家交給媽媽燒成晚餐桌上的美味。有的小孩不小心就滾到了爛泥里，弄得衣服膠鞋洗都洗不出來。池塘邊男人們喊叫著，興致高調(diào)笑著，一條條大魚被捉上來，一排排地?cái)[在地上，一家家都拎個籃子就跑去分魚了，一些狡詐的村民這時候就開始大聲嚷嚷了，分得多少，優(yōu)劣，都在爭論之列。魚到家了，開始忙魚肉處理。只道是“干塘捕魚過大年，年年有‘魚’好兆頭”。

記憶中的老家農(nóng)村農(nóng)民干魚塘過年，隆隆的家鄉(xiāng)年味。隊(duì)里養(yǎng)了一年，或養(yǎng)了兩年的魚看看有多大。干塘捕魚，也算是鄉(xiāng)村農(nóng)歷臘月里一項(xiàng)喜慶熱鬧的活動。那時，鄉(xiāng)村不少農(nóng)戶忙著干塘捕魚，在熱鬧的氣氛中期盼新的一年吉祥有“魚”。

記得集體耕種的年代，村子祠堂大門口的魚塘一般是在臘月二十七或二十八干塘捉魚，然后按人口分魚過年。那時還是大集體，誰家也沒有冰箱儲存食物。農(nóng)村人也沒有錢去街上買魚過年，過年的魚就在祠堂門口的水塘里。遇上上春年份，天晴氣溫高，干塘捉魚很方便，但是，想把鮮魚儲存到過年食用，保鮮就成了一個大難題。因此，臘月二十八干魚塘是最佳時機(jī)。把魚分了，大家回去收拾一下魚，就過年了。至于，魚是清蒸？還是油炸？家庭主婦自己做主了。對于平日葷腥吃得少的農(nóng)村人來說，過年有魚吃，才是一件大事。

臘月二十八前后，沒上春，處于寒冬，這就是天氣寒冷年份。寒風(fēng)刺骨，那還算好，起初要車水，就是用抽水機(jī)抽水，到了后面也得要用出箕潑水（村里人叫“壺水”）一陣，車水壺水全身運(yùn)動，很快就會熱呼起來。最壞的天氣是下雨天，其次，是下雪的天氣。到了干塘那天，每家每戶派來一個青壯年勞力干塘。干塘兩件事，先是要排干魚塘里的水，再就中撈魚捉魚摸魚。那個時代，村子沒有電，現(xiàn)在的抽水機(jī)（水泵）派不上用處。排水是先用鋤頭鐵鍬打開魚塘的一個決口放水，放到水位跟外面一樣高時，魚塘的水就排不出去了。這時，就自然要用人力水車車水，后來村子用倒兩棵大樟樹賣錢置換到了一套柴油抽水機(jī)，另外，還購有一套脫谷（村里叫機(jī)米）機(jī)。車水或抽水到了最后，還得人工潑水排水，我們土話叫壺水。壺水是用一種竹篾編制的潑水工具，像豎著破開的小竹桶的一半。安個長手把，可以握在手上，人就并排站著，往池塘外不停地潑水排水。

那時物質(zhì)貧乏，沒有下水雨褲，就算市面有賣，農(nóng)民也買不起的。干塘的人來到魚塘邊，大家赤腳上陣下水干活，輪流一字排開，站在水里往魚塘外面不斷潑水。有時，也高底分段來潑水。如果是下雪天，事先會派人在祠堂里燒一堆火，給下水干塘的村民輪換取暖享用。

到了干塘那天，魚塘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我們做小孩的早早就來了，站著或坐著圍在魚塘的岸邊上，心急火燎想看干塘的熱鬧。就象是看一回露天電影一樣來勁，孩子們經(jīng)常因?yàn)闉榱藸帗屢粋€好位置，有的孩子被擠得滾到魚塘的稀泥里去了，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渾身爛稀泥，臉上也是泥巴，又驚又氣，一路哭著回去?；厝チ?，還是難免被家長臭罵一頓。自然還是不死心，換好衣服又悄悄來到魚塘岸邊湊熱鬧。不過比之前小心了許多，如果再摔一跤，回去就沒有衣服可以換了。雨雪天，衣服難干。那時孩子們冬衣很少。

在干塘現(xiàn)場，隨著魚塘的水被逐漸放干，塘螺、寬蚌、尖蚌子和魚尾漸漸露出了水面，幾位村民卷上褲子開始撈魚摸魚。魚塘里的魚可是再無藏身之地，開始顯得驚慌失措了。之前是小一點(diǎn)的魚跳出水面，接著，大魚也沉不住氣了，也紛紛飛出水面。每逢有魚躍出水面，岸上就發(fā)出一陣歡呼聲，大家估摸著魚的大小重量。膘肥體壯的青、草、鰱、鳙魚橫沖直闖，水花亂濺；歡蹦亂跳的鯽魚、黃鰱東突西撞，密密麻麻。人們的臉上寫滿了豐收的喜悅。

家家戶戶的大人小孩都在塘邊看熱鬧，然后等著能分到的幾條剛捕上來的鮮魚，或清蒸或紅燒，討上一個“年年有魚，年年福”的新春喜氣！

我們看村民干塘捉魚比在家里吃魚還有滋有味。如果是天晴，村里男女老少幾乎傾巢而出，都圍在魚塘邊上看干塘。人們七嘴八舌地大聲聊天，孩子們圍在魚塘邊追追打打，歡聲笑語在祠堂上空飄揚(yáng)。老頭會吸著一通旱煙，看著魚塘里的后生干塘，不時用煙斗指指畫畫，大聲嚷幾句。老婆子會圍著頭巾，瞇著眼看一群人在魚塘里干活，身上稀泥糊得跟泥猴一樣，笑得臉上的皺紋開了花。還有些心急的主婦提著一個水桶，準(zhǔn)備裝分的魚回家去。她們腳站麻了，就干脆坐在水桶邊沿看熱鬧。住在附近的村民或就搬來凳子，坐下來慢慢看村民忙活，不想錯過這最精彩的一幕。畢竟每年才一次這樣的盛況。

魚塘里的水，經(jīng)過大家齊心協(xié)力地潑水，水位越來越淺了，魚兒慢慢露出了又黑又長的脊背，大大小小的魚在泥漿里水里摔著尾巴，歡蹦亂跳的，爭先恐后向池塘中心的那一灘水游過去。此時，魚塘里人聲鼎沸。有的在潑水，有的手里抓住一個籮筐，把看得見的魚一一捉到籮筐里，每捉到一條大魚，岸上就會發(fā)出一片歡呼，就像在看熱鬧的球賽一樣，又刺激又驚喜。魚塘里大多數(shù)是養(yǎng)殖的四大淡水魚，有鯉魚、鳙魚、鰱魚和草魚，還有一些雜魚，都是常見的鯽魚、鰱魚、泥鰍、甲魚、黃鱔等等。捉魚的人眼疾手快，由于氣溫很低，難免會手指僵硬，捉在手上的魚又溜走了。岸上的觀眾急得不得了，尖叫起來。還有一些魚，捉魚的人沒看到，岸上眼尖的孩子就左指右指，希望魚塘里的大人快點(diǎn)抓住那條漏網(wǎng)之魚。

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年干塘，下了小雪。村里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小后生，下水捉魚凍得哆哆嗦嗦，赤腳走回祠堂里烤火，苦著臉，差點(diǎn)哭了出來，人生第一次雪天下水干塘，很不容易喲！那些年長的男人就笑他，這點(diǎn)苦都吃不了。每年都要經(jīng)過徹骨寒，才可以吃到新鮮的家鄉(xiāng)的魚。旁觀的人看著他那個熊樣，就哈哈大笑。那個后生又羞愧又不服氣，對那些穿著鞋襪，手抄在口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說，有本事！明年你們也來捉魚試試，看看什么滋味！

魚塘里的魚一籮筐一籮筐被身強(qiáng)力壯的村民抬到祠堂西邊中秋燒的坪地上，隊(duì)長熟練地手拿大稱，一筐一筐稱重，兩個大漢抬籮筐里的魚，精明的會計(jì)就仔細(xì)登記數(shù)目，等所有的魚都稱完了。大家就焦急地等著隊(duì)長宣布，每個人頭分多少魚過年。那些下水干魚塘的成人就趕緊洗腳，烤火，拖沓著一雙舊鞋子，手里拽著一個水桶，也在旁邊等著分魚。

所有的魚都擺在地里，大魚一堆，小魚一堆。然后，就分每家每戶的分量。那么多的魚擺在眼前，在小孩子的眼里，十分壯觀，有的魚還活蹦亂跳的。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歡喜的。得相同重量魚的家庭，就抓鬮，抓到哪個序號，就拿哪一份。坪地圍滿了鄉(xiāng)親，每個人都希望自己分到一份滿意的魚。魚分完了，一家老小歡歡喜喜的，肩挑手提把魚運(yùn)回去。每當(dāng)我家分到了魚，我家的洗衣盆、臉盆、水桶里都是魚。我們小孩子最興奮，東看看，西摸摸，就像買回來了一些小寵物一樣，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每年剖魚的苦活都是母親她親力親為。母親把大魚殺剖好，掛在廳堂的幾個掛鉤上，或掛在外面晾曬衣服的竹杈子上，每個竹杈掛一條大魚，放在陰涼處瀝水。小魚捏去內(nèi)臟，就用油炸好，炸得滿屋都是魚香味，我們趕緊偷一只香噴噴的小魚解饞。魚頭最好用來烹豆腐，冬日的餐桌上有一盤熱乎乎的魚頭豆腐，食欲就會大增。每年待客都有一碟子油炸小魚干，可以吃到元宵節(jié)，都不會壞了。大魚晾曬干了，母親就會剁成小塊，有的做成霉魚，咸香微辣，別有一番風(fēng)味，是很好的下飯菜。有的大魚剁成小塊，用油炸好，來客了，就和蒜苗或芹菜炒著吃，也很鮮美。

雖說村上有大大小小很多的魚塘，但祠堂大門口的魚塘（我們叫大門塘下）對我們村來說十分重要，每年都在塘里放各種魚苗，因而成了村里人儲存鮮魚的天然大冰箱。池塘里的魚是我們村子里每家每戶一年的美好期盼。那些鮮美的魚讓我們農(nóng)村的人過年時飽了口福，豐富了我們貧寒人家的年味。

我忘不了故鄉(xiāng)臘月二十七、八干塘的情景。我們故鄉(xiāng)的鄉(xiāng)親勤勞質(zhì)樸，吃苦耐勞，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每年臘月這個時候，赤腳下水干塘是對一個個農(nóng)村主要勞力的一次次艱難的考驗(yàn)。想到過去，一個村莊的村民寒冬臘月團(tuán)結(jié)一致，共甘共苦，干塘捉魚過大年的熱鬧場面，也是一副宗親和睦難得的溫馨畫面。

如今，村子的那口大魚塘還在，雪天下水捉魚的那些鄉(xiāng)親都老了，有的甚至作古了。我們當(dāng)年看熱鬧的這批孩子們現(xiàn)在也都五十大幾了。這些童年的玩伴，有的還留在莊上種地，有的考上大學(xué)分散在祖國的天南地北，背井離鄉(xiāng)辛苦謀生。有的人甚至后來在外地務(wù)工安居樂業(yè)了。不知道童年的伙伴是否還記得，每年臘月二十七八村上干塘捉魚的有趣情景。有了魚和肉，大年就好過。遙想童年，我總覺得還是鄉(xiāng)下過去的年過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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