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屋
清明節(jié)前夕，回老家給父親掃墓，順便回老屋看了看。家中的老屋還坐落在原地，很安靜，空空的。屋后的吊腳樓也在去年一場暴風(fēng)雪后，完成了他的歷史使命倒塌了。剩余的幾間老屋，像一位垂暮的老人，斑駁的墻就像歲月的一道道痕跡，每一匹瓦，每一匹磚講述著過往的故事。輕輕推開兩扇厚重的木門，那厚厚的吱吱聲，似乎在告訴后人：老了，真的老了。走進老屋，輕輕拂去家具上的灰塵，找來一把小凳子，坐在老屋門口，記憶的閘口就這樣打開了。我從小出生在這老屋里，從記事開始，家中便擁有了三間大瓦屋，記憶中許多的溫馨和親情故事都和老屋有關(guān)。小時候最幸福的事，便是夜晚來臨時，父親忙完農(nóng)活后，我們兄妹三人蹲在火爐旁，聽父親講故事，其中不乏有許多關(guān)于老屋的故事。父親兄弟五人，他排行老幺。雖然是家中最小的，但父親童年從未感受到“百姓愛幺兒”的幸福，幾個伯父早早地分家出去，年幼的父親早早地?fù)?dān)起家庭的重任，和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父親曾對我說：“我年輕的夢想，就是修幾間大瓦房，墻壁要用石灰粉刷得白白的”。父親的這個愿望，終于在我出生后變成了現(xiàn)實。據(jù)母親回憶，那時剛下放到戶，父親便動了修屋的念頭，他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念頭一旦形成，便成天琢磨修屋這件事。為了早日完成這個愿望，父親跟從一位遠(yuǎn)房的伯父，到四川搞“副業(yè)”，也是那段時間，父親學(xué)會了封墻的手藝，為以后修房子積累了一定的基礎(chǔ)。一年“副業(yè)”回來，父親的手頭有了一定的積蓄，便開始動工修建房子。父親向來是一個勤勞不服輸?shù)娜?，為了?jié)約成本，很多工序和材料儲備都是他帶著一家人完成的。為了儲備修房子的土磚，父親把門前的小菜園收拾出來，建了一個臨時的磚廠，手下的工人除了任勞任怨的母親外，就是還在上小學(xué)的姐姐和哥哥，父親帶領(lǐng)一家人一個夏天準(zhǔn)備好了修房子的磚塊……一入秋，父親便請來村里幾個手藝人，開始動工修建，不出兩個月，趕在寒潮來臨之前，家里三間白墻大瓦房矗立在村頭！一時間，家中的三間大瓦房成了村里的標(biāo)準(zhǔn)樣本房，很多鄉(xiāng)親修房子都會來我家參觀，然后向父親討教一二，再心滿意足地離開。父親在世時常常對我們兄妹說：“不管什么事，都要努力去實現(xiàn)自己既定的目標(biāo)”。父親的這句話很多時候都激勵著我向前走，他的一生也為兒女樹立著這樣的榜樣。90年代的農(nóng)村，很多家庭的孩子都是早早上完小學(xué)，就輟學(xué)回家?guī)椭俪旨覄?wù)，再大一點就開始出去打工掙錢。而我們姐弟三人，卻沒有其他孩子的顧慮。父親像一座大山，撐起了兒女成長之路，雖然一家五口的重?fù)?dān)全部壓在他的肩上，但從未從父親的眼里讀出勞累二字，以至于很多時候，我還固執(zhí)地認(rèn)為父親就是鐵打的，直到父親倒下的那個春天……不管多苦多累，父親面對家人總是一副和顏悅色的笑容，在鄰居面前總是冷不丁幽默一番。周圍的鄰居有時也會對父親說上幾句：“這個隊就你張老幺最好強，房子最先修好，現(xiàn)在送子女讀書也是最‘憨’的一個，一輩子找的錢全部都花在這上面了……”面對這樣的勸告，父親總是微微一笑，說上一句“你們不懂?！蹦菚r的我們，讀不懂父親的傷悲和難受。在我們求學(xué)的那段時間，父親一年四季都是在外創(chuàng)副業(yè)。我也只能在蒙蒙亮的清晨或一覺醒來的深夜隱約聽到父親推門的聲音，我知道，那是他帶著一天的辛勞回來了！勤勞的母親在老屋門前栽種了幾棵李子樹，父親在李子成熟的季節(jié)，一有空就會搬個凳子坐在樹下，有時我看著父親坐在那里，不敢驚擾，卻又納悶，一年四季忙碌的父親怎么舍得去休息一會呢？現(xiàn)在想來，也許每一個男人都需要一個放空自己的空間吧！后來，因為求學(xué)，在家呆的日子越來越短，和父親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也許是成長了，這段時間我似乎開始讀懂了父親……記得剛?cè)ハ尻柹蠈W(xué)的時候，父親送我到長途車站。我興致勃勃地跳上汽車。當(dāng)汽車啟動，我透過車窗向外望去，父親不停地在向我揮手，那時的我，不懂事不耐煩地對著父親大聲喊著：回去吧！回去吧！多年以后，也是這樣的一個午后，我和父親回憶那段往事，父親動容地說：你還那么小，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上學(xué)，還要翻山越嶺，想起這些我不放心，直到你到了學(xué)校給我寫了信，我才可以安心地吃一頓飯，安穩(wěn)地睡一覺……那個午后父親的話，言猶在耳，又是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卻再也沒有了爸爸！我清楚的記得在父親離開我的那個春天，我在海口一家學(xué)校教書。臨別時，我和父親徹夜長談了一個晚上，父親對我說：你在外面教書，我們都沒有在你的身邊，你要好好的照顧自己。等我身體好了，我就把老屋翻修了，等你們都安家了，就回來避暑……握著父親被歲月打磨的滿是老繭的雙手，我唯有點頭，唯有點頭。春寒料峭的早晨，我打算悄悄背起行囊去?？?，卻還是忍不住回頭，父親！我的父親！那個曾經(jīng)頂天立地的我的父親！帶我全家一起蓋起大瓦房的父親！孤獨地站在家門前的小橋邊，瘦削的身影在寒風(fēng)中倔強地站立著，頃刻之間我淚流滿面，但還是狠心地留給父親一個匆匆遠(yuǎn)去的背影。春日的清晨，竟飄起了漫天雪花?，F(xiàn)在父親已去世多年，每次去到墳前，我都會靜靜地陪他坐一會兒，也許很多話并不需要多說。父親終于沒有等來翻修老屋，在一個風(fēng)雨飄搖的午后，父親安靜地走完了他的一生。在父親離開我們的那個秋天，我們兄弟二人把家中的房屋進行了新建，但對父親修的三間瓦屋，進行了保留。后來，因為工作關(guān)系，我們姐弟三人都在縣城安了家，也把老母親從老家接出來，回老屋的機會也越來越少。盡管如此，每次回到老家，我總會到老屋去轉(zhuǎn)一轉(zhuǎn)，看著斑駁的墻壁、長滿青苔的臺階、有些破落的院子，總會生出許多情愫來……我靜靜地關(guān)上兩扇厚重的木門，收拾好情緒，緩緩離開，耳畔又響起父親的話語：人，一定要往前走！
編審：譚紹義 作者： 張毅，湖北利川人，長于黃土地，服務(wù)大農(nóng)村。雖，才疏學(xué)淺，但，家風(fēng)良純，育我忠厚之品德；父母誨教，立我陽光之精神；故“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乃一生向往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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