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徽與浙江相鄰，從銅陵出發(fā)，二百多公里就到了安吉，算起來路程并不遙遠(yuǎn)。總是想去浙江走走看看，各種原因，一直未曾成行。想去看看緣于人們對它眾口一詞的贊美: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是啊，都與天堂不分上下了，那該是美成啥樣，簡直不可想象了。尤其喜歡蘇軾的《飲湖上初晴后雨》里的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看來，杭州西湖是一定要看了，想那行走在水波瀲滟，山色空蒙的山水之間，江南的婉約之美怎不叫人深深醉，世事苦長，又有多少人只想在此夢一場，水墨江南，夢里水鄉(xiāng)，不親臨其境，人生又將是落下一大遺憾。

選一個周末，準(zhǔn)備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第一站定在了烏鎮(zhèn)，喜歡烏鎮(zhèn)很早以前是緣于欣賞木心的《從前慢》: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 人家就懂了

讀到這首詩時，詩中的意境仿佛一下子把我?guī)Щ氐綇那暗睦蠒r光，身心都如同浸潤在舊光陰的醇厚寧靜里，于是對寫字人生出諸多好奇心，究竟是怎樣的環(huán)境才能夠熏陶出這樣儒雅而平和的詩人？后來無意間又看到劉若英演的一部《似水年華》的電視劇，取景就是在烏鎮(zhèn)，那份散文詩般的臺詞與拍攝地，相輔相成，互托有余，讓我傷感又迷戀，心想此生若不親眼看一回烏鎮(zhèn)，遺憾就太大了。我要去走一走電視劇中“英"所走的路，我要去看一看江南的小橋流水人家，我要坐上船去泛舟水上，感受水上人家慢悠悠的生活日?！?/span>

車行至浙皖收費(fèi)站，也就是安吉與廣德的接壤處，浙江的地盤總算踏上了，一路南下，看見高速路岔道口標(biāo)有各個城市的路標(biāo)，安吉，長興，湖州一一在視線里飄過，看到湖州字樣時，想起家里還有個親戚在這座城市安居多年，事業(yè)做得風(fēng)生水起，不免多看了幾眼。由于目標(biāo)定在烏鎮(zhèn)，還有一大段路要趕，親戚處今日就暫不打擾了，心心念念的還是那有著異樣風(fēng)情的江南水鄉(xiāng)。

車子行進(jìn)烏鎮(zhèn)，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幢幢明清時代的古老建筑，和我們皖南徽派建筑相仿，都是“白墻黛瓦翹飛檐，長廊垂落花格窗"，看上去古色古香，韻味綿長，連路邊隔離帶的廣告牌上都印有這些古意的民宅，烏篷船，以及小橋流水，還有劉若英推著一輛自行車走在石板深巷處的巨幅照片，脫俗出塵，最是那回眸輕輕一笑，我的心就此融化在這青石小巷，曲水流觴的水鄉(xiāng)江南。

聽當(dāng)?shù)厝苏f，白天要去東柵看小橋流水人家，自是別有一番風(fēng)情，夜晚擇一客棧住下，看看西柵的夜景，因為人生，有時真不如烏鎮(zhèn)一夜。烏鎮(zhèn)的河道穿小鎮(zhèn)而過，狹窄又平緩，仿佛靜止，這里沒有那種大江東去的雄壯，也沒有東流不作西歸水的執(zhí)拗。流水緩慢，你可以隨時臨水照影，古老的房屋，高大的樹木一齊倒映水中，溫柔的波浪像調(diào)皮的少女輕敲著護(hù)城河的石板，打在搖櫓而過的烏篷船上，濺起綠色的水花，呢喃柔軟，仿佛一切都在慢生長。

烏鎮(zhèn)除了船多，古建筑多，那就是橋多了，每走上一段路就有一座小橋，連接河兩岸的人家。在這里曾走過多少人，有多少人自這里成長，恐怕沒有人告訴你如實答案，它的故事藏在斑駁的石板裂縫里，寫在漫延堆積的苔痕間。站在橋上，憑欄遠(yuǎn)眺，有小舟緩緩而來，也有搖櫓的人輕輕離去，你在橋上看風(fēng)景，風(fēng)景里的人看橋上的你，到底誰在畫中，也許我們都在別人的眼中。有那么一刻，突然腦海里就會蹦出劉若英與黃磊的對話:

“我們有愛過嗎？”

“有愛過。”

“有多久？”

“好象一瞬間。”

“那剩下的呢？”

“是很多的掙扎．．．．．．還有惦念。”

此境此情，總會讓人輕易想起一段愛而不得的故事，像《似水年華》里的劇情:生命中的某些人只能相互守望，卻不能攜手白頭。若能弄懂木心那句:不知原諒什么，誠覺世事皆可原諒，于是豁然開朗。

如果說烏鎮(zhèn)是一場大夢，會有多少人不愿意醒來。我從遠(yuǎn)方風(fēng)塵仆仆的趕來，它沒有令我失望，像是很多年前，我們就曾遇見過，那份熟悉和溫暖，將會永遠(yuǎn)停留在心底。

                                                           二

由于提前和老戰(zhàn)友相約杭州一一晚上見，于是想住烏鎮(zhèn)一夜的心愿落了空。也好，如我這般多愁善感之人，避開容易觸人心弦的地方，也是再好不過的選擇。從烏鎮(zhèn)到杭州，也就1個多小時的路程，沒有提前定下賓館，也沒有等候人家上門，而是把車導(dǎo)航直接定位他的小區(qū)，老友之間，就是這般毫不客氣。女兒不記得叔叔，難免生出許多疑問，我告訴她:你爸和你叔是曾經(jīng)一起同訓(xùn)練，同學(xué)習(xí)，同勞動，同休息，同吃一鍋飯，同舉一桿旗的老戰(zhàn)友，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女兒被我的一番話逗樂了，小小年紀(jì)也許還無法理解那份特殊環(huán)境下培養(yǎng)出的深情厚誼，但隨著年齡增長，相信她也會經(jīng)歷，更會懂得情意千金的意思。

故人相見，都是回憶，往事歷歷在目，青春的身影仿佛還在軍營訓(xùn)練場上摸爬滾打，揮汗如雨，轉(zhuǎn)眼之間，十幾年已經(jīng)過去，再相見已是鬢染白霜，時間多像一個賊，輕易就偷走了好年華。踏上別人的地盤，一切也就客隨主便了，友人說來杭州市府廣場的燈光秀是一定要看的，趁著夜色，我們一行人驅(qū)車前行。那變化多端的噴泉在燈光的映襯下蔚為壯觀，孩子們發(fā)出一聲聲的尖叫，用手機(jī)咔咔記錄這一刻的神奇。各種造形，讓人應(yīng)接不暇，實在美妙絕倫，就連我這個平?？偸且浴袄涞L(fēng)”居稱的人都連連叫好，想必是真的震撼到了。燈光秀是站在錢塘江邊看的，一幅幅圖畫宛如江南輕柔的水，推動漫過一片片黑漆漆的高墻，雨巷，油紙傘，斷橋，雷鋒塔，西湖的接天蓮葉，投在屏幕被燈光一一打過，像是看了一場3D電影。當(dāng)?shù)氐木包c(diǎn)，人文歷史，用一場燈光秀已然詮釋得淋漓盡致，讓初來乍到的游人基本看清了杭州的面貌，的確是一場視覺的盛宴。

扶著江邊的欄桿望向遠(yuǎn)方，只見今夜錢塘江的江水溫柔的如同一位少女，恬淡寧靜。退潮后的江面地勢很低，裸露的江堤呈現(xiàn)出人工加固的痕跡，一眼看去，深不可測，像我這樣極度懼高之人，站在木棧道上，只因無意看見腳下的深淵，雙腿竟不自覺的打起了顫，女兒故意把我往防護(hù)欄旁邊拉，看到那透明玻璃的護(hù)欄，發(fā)軟的雙腿更是邁不動步伐，以至于沒看見錢塘江漲潮，于我是不會有所遺憾的。想那白浪滔天，齊頭并進(jìn)的浪潮，若是砸到身上或卷走了人，恐怕就悲劇了，原諒我一個悲觀者看世界的角度總是令人如此掃興，我的神經(jīng)與心理原本就是這么脆弱。

相見歡，相見就是忘了時間和回家，夜色已深，我們還愣是去逛了步行街，那古色古香的建筑很有南京城隍廟的味道。街上行人如織，各種小吃，各種手工制造琳瑯滿目，叔叔執(zhí)意要買一些糖，不知是手工貴，還是各種材質(zhì)昂貴，兩小袋竟花去四百多塊，可見一斑，一線城市的消費(fèi)水平很令人咋舌。想著明天還要游西湖，老街的店鋪也就沒再繼續(xù)逛下去，夜色下的老街有著明清之風(fēng)，杭州城在各色燈光的點(diǎn)綴下顯得格外古樸雅致，放眼處，總有古意盎然的江南韻味傳遞過來，讓人心仿佛浸潤在遙遠(yuǎn)的時光，久久回不過神來。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飯就直奔西湖，西湖的秀美與遼闊完全由書上的描述根本不夠，我們從北門進(jìn)入園區(qū)，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雷峰塔聳立在湖邊綠林深深的山上，西湖平靜如一面鏡子，毫無波瀾。那天天氣其實不算好，一會兒下雨，一會兒出太陽，倒也成全了我看到兩個版本的西湖，一個煙雨蒙蒙山水秀，一個映日荷花別樣紅，不管怎樣的境地，西湖呈現(xiàn)給人們的都是它別具一格的獨(dú)特之美。友人說沿著西湖的長堤走下來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我們先邊走邊逛，累了再乘坐觀光游覽車。就這樣邊走邊聊著天，再隨意拍拍照，大人的感覺都還好，孩子卻熬不住了，一直吵鬧著走不動，要坐車。我看風(fēng)光無限好，怎能坐車瞬間走馬觀花的看完，于是哄她，走到雷峰塔那邊再坐車，回去后請她吃肯德基，才有了繼續(xù)陪我們走下去的動力。真是望山跑死馬呀！明明湖對面就是雷峰塔，可真想快點(diǎn)走到卻遲遲不能到達(dá)，于是一路走一路歇，坐在西湖的長椅上與老友聊天也是件再愜意不過的事，看到路邊好多的法國梧桐，要幾人才能合抱得過來，足以想象西湖的古老與其出處了。西湖的美應(yīng)該是渾然天成的，諾大的水面倚在三面環(huán)山的懷抱，山巒層層疊疊，山水一色，風(fēng)景如畫。湖中白堤，蘇堤，楊公堤，趙公堤將湖面分成若干部分，無論走在哪一道堤上，都如人在畫中游，我想江南水鄉(xiāng)應(yīng)該就是這般名不虛傳吧！

快到雷峰塔的時候，看到傳說中的長橋，也叫雙投橋，也許是經(jīng)年累月水口淤積的原因，長橋并不長。據(jù)史冊記載：宋代錢塘門外，水口遼闊，有橋橫截湖面，橋分三門，有亭臨之，長三里許，壯麗特甚，是為長橋。相傳南宋淳熙年間，錢塘?xí)跣毯蜕倥諑焹河杂蓱賽?，為陶母所阻?/span>八月中秋之夜，雙雙投入橋下而死，后人為紀(jì)念這對忠貞不渝的戀人，又將此橋稱為雙投橋。想那雷峰塔下有著如此兩段為愛癡狂的故事，心里真是感慨萬千:西湖的水如此清沏透明，是不是她們的眼淚匯聚而成，情人的眼淚不斷，西湖的水又怎會干枯。坐在長橋邊，累得雙腿實在邁不動步，爬上雷峰塔的熱情到此刻已消之殆盡，好吧！雷峰塔，就讓我坐在你的腳下，看一眼你的真容，在長橋邊想想白娘子，滿足我對所有癡情女子的想象，已經(jīng)足夠。

隨后的風(fēng)景都是在車上所見了，只見西湖的白堤西接孤山，東連斷橋，橫亙湖面，堤上游人如織，只怕斷橋真的斷了。此刻腦海里想起白居易的《錢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云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優(yōu)秀的詩句不僅寫出了白堤的美，還讓人沉浸在無盡的遐想中遲遲不能醒來，詩人早已作古，修筑的白堤留下千古佳話，被載入史冊，將永世流芳。

浙江行，在疲憊中收獲滿滿，親眼目睹了西湖三怪:長橋不長，斷橋不斷，孤山不孤。也算是很好的滿足了那份好奇心，在游山玩水里見故人，更是兩全其美的事。人生不過是一場行走，在走走停停中感受人間之大美，給予心靈豐富的營養(yǎng)，一場山水，兩個故人，于是便溫暖了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