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做飯的時候 看見窗外是滿眼金黃的麥田 像是梵高的畫 比梵高的畫新穎 像是他由這扇窗口望出去 新畫了一幅 在五月底的爽利與耀眼中 將人在季節(jié)中生活的細節(jié) 留在這一抬頭的 瞬間 做飯的時候,窗外黃色的麥田耀眼地作為自己的視覺背景,在鍋碗瓢盆、案板菜刀、煎炒烹炸、柴米油鹽醬醋茶各式調料的前景之后的背景。讓人不由地就會將目光暫時脫離開正熱火朝天的做飯過程,正眼去看一下,去看一下那排撻而去的遼闊的金黃,滿心都是額外得來似的喜悅。 有風景也許不是很難,看風景也許也都可以辦得到,但是就在風景里起居、做飯,卻總是讓人覺著美妙得有點不可思議,幸運得有點不知所措。 能在風景中做飯,能時時刻刻都在風景的伴隨下生活,這是種下下面這一大片麥田的農民自己,也享受不到的待遇。 這種待遇在使人陶然不已的同時,一直都行云流水,像生活本身一樣在不知不覺中日新月異, 芒種這一天的傍晚,隆隆的機器聲中,樓下的一塊麥地開始收割了。最多半個小時就全部結束了作業(yè)。人說芒種三天見麥茬,這里當天就見了。時間的洪流舒緩而堅定地推進著,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只讓生活在時間之流中的人、看見季節(jié)在流轉、時序在質變的人,一再驚嘆。 再要在做飯的時候一抬頭就看見金黃的麥田,那就需要明年了。 收割麥子像是理發(fā),也像是在給羊剃毛,一夜之間麥子就收獲了很多;還有一些沒有收獲。不是機械不給力,而是因為麥田屬于不同的人家,有的人家沒有收。還能暫時再看上幾天,甚至只有一兩天。 果然,夜里,收割機的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開始覺著不適應,后來就成了催眠曲,漸漸入睡了。呼吸里有麥子既干爽又濕潤的氣息,有麥粒既成熟又有待暴曬的醇香。 農業(yè)勞動的聲響,比工業(yè)施工的聲響要悅耳得多,要容易為人接受;即使是用工業(yè)的方式在從事農業(yè)勞動,人的耳朵和精神,也居然會如此沒有障礙地全盤接受。 第二天早晨的霞光和麥田上的麥子或者麥茬的金黃形成了天地一色的瞬間景觀,這是麥子給人最后的顏色盛宴。 去麥收時節(jié)的大地上漫游,騎車任意而行,觀看大地上這種被最廣泛種植的植被的收獲。這樣的沖動給人帶來的激動與興奮,甚至已經不亞于漫游和觀看本身所能帶來的快樂。 無他,因為預感到了即將開始的這一整天,都將是和廣袤的大地上的金黃麥田在一起,享受無盡的眼目愉悅、觀賞無數的麥收細節(jié)、呼吸醇厚干香的麥子氣息。 這盛大而廣泛的麥收景象,已經是最適合人類生活的農業(yè)社會最后的遺存;投身其中,將是每一個正在遠離這樣的天人合一的美好生活景象的現代人,最后的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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