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方哲學史的三個階段兩大轉向 哲學界一般認為,自古希臘至今的西方哲學史,主要經(jīng)歷了三大階段、兩大轉向。 第一階段:古希臘時期的本體論階段 以米利都學派為代表的古希臘哲學家開始研究物質是否存在,本體論興起,并逐漸分為涇渭分明的兩大門派: ——唯物:物質是由元素或是粒子構成的,因此真實存在; ——唯心:物質的存在是假象,物質不過是理型或邏輯的產(chǎn)物而已。 (坤鵬論注:何謂本體論,請看《真正的哲學思想從巴門尼德開始(上)》) 第二階段:近代的認識論階段 在唯物和唯心這兩大基調(diào)下,2000多年來西方哲學家們爭吵不休,但是,誰都沒能給出100%的確定性證據(jù),因此誰也無法真正戰(zhàn)勝誰。 近代的哲學家認為,這是人類的認識不夠導致的,如果能夠完全認識,完全證明,不就解決問題了嗎! 因此,探討關于知識和信仰的觀念的認識論,在近代哲學中大發(fā)異彩,占據(jù)了主流。 認識論是對知識的研究,包括: 我們能知道什么? 我們是怎樣知道某種事物的? 什么是真理? 等等這樣的問題。 認識論不關注世上有什么,這是形而上學關心的問題;而是關注我們?nèi)绾文苷J識世上的一切事物,以及考察什么樣的經(jīng)驗才是知識的可靠來源。 認識論主要包括: 有關知識結構和知識本質的信念; 有關知識來源和知識判斷的信念; 以及這些信念在個體知識建構和知識獲得過程的調(diào)節(jié)和影響作用。 第三階段:現(xiàn)代的語言哲學階段 進入20世紀后,一個新的哲學流派出現(xiàn)——語義邏輯學派。 該學派發(fā)現(xiàn),形而上學的問題是在語言邏輯之外的,因此,根本不能用語言將其明確闡釋。 偉大的哲學家維特根斯坦認為,世界是由一系列事實構成的,每個事實必須通過語言才能得到表達和交流。 在他看來,每一個命題都是描述一個事實的圖式,語言就是由無數(shù)小圖式按照邏輯結構組合而成的大圖式。 這樣,語言就成為世界的“圖式”。 “語言的界限,即只有我能理解的語言的界限,意味著我的世界的界限?!本S特根斯坦總結道。 海德格爾則用了詩一樣的語句吟唱:語言是“存在的家鄉(xiāng)”,并且,也是“人類的居所”,“唯有語言處,才有世界……唯在世界運作的地方,才有歷史。” 而近現(xiàn)代的哲學家基本都認可——認識或者思維是離不開語言的。 哲學史也見證著語言對于人類思維的不可或缺。 比如:古希臘哲學對世界的統(tǒng)一性、規(guī)律性的關注與探索一開始就表現(xiàn)為一種語言學上的訴求。 德國哲學家海德在其著作《論語言的起源》中提出,思維和語言是同源的、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語言不僅是思維的工具,而且是思維的形式及其內(nèi)容。 而高爾吉亞的“即使認識,也無法表達”,則又被直接表述為了:凡是能說出來的都是假的。 分析哲學和現(xiàn)象學是貫穿20世紀西方哲學的主流,而它們兩者都可以說是語言哲學。 從上面的三個階段我們也就得到了西方哲學的兩大轉向: 從第一階段到第二階段的轉變是從本體論向認識論的轉變,或稱“認識論轉向”; 從第二階段到第三階段的轉變是從認識論到語言哲學的轉變,人稱“語言學轉向”。 二、三個命題幾乎預言了西方哲學史 將上述的三大階段和兩大轉向聯(lián)系起來看,我們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高爾吉亞的三個命題竟神奇地暗含著預示哲學發(fā)展方向與命運的意義: 第一命題解讀為對本體論的否定; 第二命題解讀為對認識論的否定; 第三命題是對語言的否定。 有趣的是,高爾吉亞既然認為存在是不可言說的,他自己首先就應該保持沉默,而不應該再畫蛇添足地拋出任何命題。 就像后世著名哲學家維特根斯坦的名言所說:“如果我們不能表達,就應該保持沉默?!?/span> 然而,我們看到的卻是相反。 不僅是高爾吉亞,后世那些主張世界不可言說的懷疑主義者或相對主義者卻總是在喋喋不休,滔滔不絕地言說著“ 不可言說”,交流著“不可交流”。他們被囚禁在語言的“牢籠”里面,絞盡腦汁也無法得以脫身。 因此,事實上,真正的懷疑主義并不能成立,因為一個人如果是懷疑主義者,根本就無法說話了。 比如:“我懷疑一切?!?/span> 可是,既然懷疑一切,那又怎么知道有“我”呢? 如果沒有“我”,又怎么能懷疑,怎么知道什么是“一切”呢? 如果不能肯定什么是“一切”,那我們又在懷疑什么? 由此可知,真正的懷疑主義者是不能說話的,他只能用懷疑的眼光靜靜地看著這個世界。 坤鵬論在《高爾吉亞如何反證巴門尼德?(上)》中介紹了萊布尼茨,從他的身上我們看到了西方哲學家一直在追尋如何讓人類可以擁有共通語言,也就是不會產(chǎn)生歧義、絕對正確的語言。 人工語言學派認為,如果能夠在絕對正確的語言交流基礎之上,世界就是可言說的。 但是,現(xiàn)有的人類語言是無法擔當此重任的,必須要建立一種毫無歧義的人工語言。 為什么? 因為,生活世界對語言有著兩種截然相反的要求: 一方面,生活要求語言越來越規(guī)范,表達意義明確詳盡、沒有歧義,這樣才能說明性質、描述定義、界定概念、傳遞信息,才能在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中有效使用。 另一方面,生活又要求語言越來越豐富多彩,概念范圍開闊,意義層次多樣,結構形式活潑,這樣才能給予語言豐富的啟示性與不確定性。 正是由于世界對語言的不同需求施加了兩種完全相反的拉力,才使得語言陷入了二律背反的尷尬境地。 三、高爾吉亞不是神奇預言家 因為對未知的恐懼,人類總是喜歡奇跡和神話,不管何時,他們都對預言及預言家超沒有免疫力,并且,寬容到了無以復加。 因此,塔勒布說,作為經(jīng)濟學等社科領域的專家,最佳的反脆弱策略就是預測,不停地預測。 而對于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最佳的策略則是不要理會任何預測,聽都不要聽。 雖然高爾吉亞的三大命題恰恰與西方哲學史發(fā)展暗合,但是他并不是神奇的預言家。 首先,他并不是真的相信“世上無物存在”,而是想證明: 第一,巴門尼德看似無懈可擊的邏輯完全可以用同樣的邏輯反證得無懈可擊,從而證明了“任何事物都有兩種正相反對的說法”這一相對主義原則,而智者派的根基就在相對主義。 第二,哲學無用,完全可以放棄,修辭學才是最實用的技能。 高爾吉亞不僅否定對存在的認識和語言的功用,而且對存在本身也予以否定,沒有存在就沒有真理,因此,愛智慧,尋找真理的哲學是沒有用處的。 同時,既然世間都是相對的,沒有絕對真理,那么說服別人,讓他們相信自己所說的就成為了可能,也就是說,對錯全憑嘴,運用修辭學完全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更為重要的是,如果沒有絕對真理,也就是沒有絕對的對錯,那么,就不用操心使用修辭說服技藝的目的是好還是壞了。 而且,高爾吉亞雖然也否定了語言的功用,但是并沒有否定“辯”的作用,甚至認為,以說服為目的的修辭學才是人們唯一需要學習的專業(yè)知識領域。 第三,高爾吉亞否定了存在、認知和語言的一致關系。 語言與存在不一致,也就不受存在的束縛。 那么,語言就可以擺脫了一切感官而唯一地單憑它的邏各斯來傳達概念。 這就意味著,語言自身獲得了獨立地位而成為人們所專門研究的對象,比如:修辭學。 因此,我們可以說,高爾吉亞為西方語言學的發(fā)展拉開了序幕。 其次,細細分析,高爾吉亞的三大命題之間有著符合人類面對難題的一般思路的邏輯上的起承轉合: 第一步:面對問題,人們首先會問,這個問題的關鍵與實質是什么? 第二步:百思不得其解后必然促使人們反思,自己是否有能力回答這個問題? 第三步:如果上面這個問題依然找不到明確答案,人們必然順理成章地追問,我怎樣才能擁有解答這個問題的能力? 從“是什么?”到“能不能”再到“怎樣才能”是個人面對問題的必然思路。 事實上,人類思維對世界終極之謎的追索歷史也是這樣走著相同的道路。 四、誰對誰錯? 巴門尼德與高爾吉亞的觀點可以說是針尖對麥芒,針鋒相對。 但是,他們通過高超的理性思辨、嚴謹?shù)倪壿嬐评?,都能為自己的觀點自圓其說。 那么,到底誰對誰錯呢? 坤鵬論認為,這里面的關鍵問題就在于認識這個世界的人。 歷史短暫、人生短暫、眼界短淺,主題晦澀,疊加人性中無法跳出來的以為我主、自以為是的主觀性,在面對不知何時始不知何時終除了死外皆有概率的概率世界,人根本無法做到100%客觀。 海德格爾對此闡述得特別好,他指出,人類不是存在,人在只是存在中的存在物,因而他根本無法跳出存在觀察自己和存在。 所以,真理永遠就是一種自我掩蔽和自我去蔽的存在。 當然,如果用概率的角度來理解,則會更為通俗易懂得多。 人類的所謂真理,其實只是大概率的體現(xiàn),而且即使迄今是,也不代表未來它一定還是。 概率之下,唯一的真理就是變(赫拉克利特最早提出了此觀念)。 變的顯現(xiàn)就是風吹面紗,忽隱忽現(xiàn)(自我掩蔽和自我去蔽)。 所以,存在的運行原則就是概率,表現(xiàn)為變。 這是哲學沒有標準答案的決定性原因,也是巴門尼德與高爾吉亞難分對錯的決定性原因。 而對于這種兩個對立的觀點似乎都成立的奇怪現(xiàn)象,偉大的哲學家康德給出了令大多數(shù)人信服的解釋。 在《純粹理性批判》中,康德指出,人的理性有把靈魂、世界、上帝等理念作為知識對象的自然屬性。 但是,這些理念是理性攀升的結果,是人類理性的自我創(chuàng)造。 它們只是符合三段式推理的上升趨向,而不與任何感性直觀相符合。 事實上,理念根本不是現(xiàn)實的對象,不可能被認識。 所以,無論是“存在者存在”,還是“無物存在”,都是人的理性對預先斷定的終極存在的各種斷言,對它們所做的結論都是非知識的“先驗幻象”,是理性的二律背反。 五、什么是先驗幻象? 這是康德的重要觀點之一,也有寫為先驗幻相,坤鵬論將在后面介紹康德時再細講,這里為了理解完整,先大致介紹一下。 首先理解什么是先驗。 和英國經(jīng)驗主義一樣,康德認為知識是通過經(jīng)驗獲得的。 可是,為什么經(jīng)驗迥異的我們,卻可以相互理解對方的話呢? 康德的回答是,人類共通的經(jīng)驗方式和理解方式早已預先設定好了,在經(jīng)驗之前成立的狀況,稱為先驗。 這個先驗的人類共通的經(jīng)驗方式叫感性形式,而理解方式則為知性范疇。 康德認為,感性形式的特征在于人必須從空間、時間兩方面理解事物,雖然事物在空間和時間當中存在,但是空間和時間并不存在于現(xiàn)實中,而是存在于人腦當中。 他將人類共同的理解方式總結為十二個范疇,其中“原因和結果”則是知性范疇的典型事例,認為人對于任何事的發(fā)生,都勢必要找尋其原因。 讓我們舉個例子: 因為太陽照射在石頭上,所以石頭發(fā)熱。 感性形式、知性范疇確保了太陽曬、石頭熱的兩個現(xiàn)象。 但是,這之間的因果關系是人類經(jīng)驗不到的,也就是超驗(超越經(jīng)驗)的。 而理性就是負責這些超驗的部分。 因此,既然是超驗的,那么必然不像感性、知性那樣能百分之百的確保正確性。 而理性就是有一種先天的習慣:要將現(xiàn)象推到終極、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而這個“底”是沒有感性、知性來確保其正確性,因此出現(xiàn)幻象很正常。 康德通過理性的這種先天習慣引出三大幻象——靈魂、宇宙、上帝。 它們分別是對心理學上的(主觀)、客觀物質世界的、主客觀之統(tǒng)一的終極追問。 接著,康德又通過理性的二律背反證明它們都站不住腳,因此以往的形而上學都站不住腳、都是幻象,必須建立新的形而上學——自然形而上學、道德形而上學。 六、什么是理性的二律背反? 康德發(fā)現(xiàn),對于像巴門尼德、高爾吉亞的“存在者存在”和“無物存在”,這種超出經(jīng)驗的相互矛盾的問題以及現(xiàn)象,不論站在肯定還是否定的立場,都可以進行理性的證明,并各自成立,這是因為在證明超出經(jīng)驗的問題時,理性陷入了混亂,這種導出理性混亂狀態(tài)的論點,被稱為理性的二律背反。 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提出了理性在宇宙論問題上的四組二律背反: 第一組:關于時間與空間 主張1:世界在時間上和空間上是有限的。 主張2:世界在時間上和空間上是無限的。 康德表示,這兩種主張都可以得到證明,因為完全相反的主張能夠同時得到證明,所以這一問題無法靠理性得出結論。 第二組:關于基本粒子 主張1: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單純的、不可分的成分構成的。 主張2:世界上沒有單純的東西,一切都是復雜的和可分的。 第三組:關于自由意志 主張1:世界上存在自由。 主張2:世界上不存在自由,一切都是必然的。 第四組:關于宇宙的成因 主張1:世界有始因。 主張2:世界無始因。 本文由“坤鵬論”原創(chuàng),未經(jīng)同意謝絕轉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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