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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祿大夫太子太保刑部尚書見素林公俊墓志銘

楊一清

今皇帝嗣位之初，勑召致仕都察院右都御史見素林公于其家，尋以廷薦升工部尚書，公具疏辭，溫詔褒答，不允，又與推吏部尚書，不果。嘉靖壬午春正月，公強(qiáng)（起）就道，既而改刑部尚書，途間又上疏辭，冉荷溫旨，不允。且趣其來，以五月四日入京陛見，上注視久之，朝紳皆動色相慶曰：“見素先生來矣！”立朝僅十四閱月，屢疏乞歸，輒荷慰留，且遣鴻臚諭意特免朝參，在部治事。公甫出，又辭疏凡八上，情甚迫，上重違其志，從之，加（太子太保，）賜璽書，俾乘傳以歸，有司月給公廩三石，歲給人夫四名供役使，命有司歲時存問。公以圣恩過重，又上疏辭，不允。癸未八月，陛辭（癸未七月二十六日，甲午也，時萬壽圣節(jié)且近，公曰：“吾老臣也，不可不以禮為進(jìn)退?！倍∥赐T臣入賀，庚戌升辭，）賜酒饌寶鏹以行，大夫士留之不得，設(shè)祖餞之都門外，至傾朝省，相顧槩嘆曰：“見素先生歸矣！”家居踰年，得末疾，具疏預(yù)辭身后卹典，且及時政，薦名臣數(shù)人，以助輔德，士大夫每遇莆人輒問：‘公眠食起居，卜其安否？’為世重輕。越三年丁亥，疾且革，草遺奏，勸上勤學(xué)親賢、任人圖政、保養(yǎng)圣躬、蕃衍皇儲。及再辭卹典，遣其仲子適上之。比屬纊，呼伯子達(dá)授遺言，曰：‘吾葬云莊，所買不過四五十金，毋煩官府?！菇^，猶強(qiáng)作聲，曰圣躬曰皇儲，不及他事。遂卒，是年四月六日也。訃聞于朝，縉紳交相悼惜曰：“見素先生亡矣！”(達(dá)以書授適，告哀于予，曰：‘先子海內(nèi)之交，今惟我公一人，身后之讬，匪公喝賴？’）予因憶，弘治壬戌與公同官留都，嘗謂予曰：“我二人后死者，當(dāng)為銘志?！毖詿o食，予謹(jǐn)識之。嗚呼！孰知果踐斯言于二十六年之后哉。

公俊名，待用字，見素其號。世為莆人，出唐九牧邵州刺史蘊后（，代有聞人。至宋宗正寺薄諱應(yīng)成，與子知縣棟，同登咸淳進(jìn)士，逮事晦翁，得其門人潘瓜山、陳復(fù)齋之傳。棟子罔孫，元進(jìn)士，瑞安州知州。知州子師說，仙游縣尉，公五世祖也。家學(xué)世承，入）國朝有為寧國教諭者，諱珪稱耆儒，公高祖也。曾祖諱豫，祖諱宗，號敬齋，為揚州教授，亦名師儒。父諱元旭，號菊莊，母黃氏以公貴。祖若父俱累贈工部尚書，祖母、母俱累贈夫人。

公生秀朗，比就外傅，穎敏異常，兒年十六即善屬詞，岳蒙泉先生時為莆守，甚加賞識。年十七，祖病劇，祖母欲為之娶，□（辭）弗肯。明年，祖母病，復(fù)強(qiáng)之娶，以祖（喪）未大祥，固辭不□（肯）。君子巳知其志向之不凡矣。補(bǔ)郡庠生，游心理學(xué)，業(yè)專尚書，而他經(jīng)亦多誦習(xí)。學(xué)古文辭科舉業(yè)，若不屑為意。成化丁酉舉于鄉(xiāng)，戊戌連得（第）進(jìn)士。西涯李文正公見其所著，作語人曰：“是他日當(dāng)以文名世者?！笔谛滩恐魇?，遷署員外郎，明習(xí)刑書，執(zhí)法不苛而卒歸于平恕。陳白沙先生以薦至京，公日與講學(xué)，大有所得。時妖僧繼曉，挾近倖梁方以秘術(shù)進(jìn)，得被殊眷，發(fā)內(nèi)帑銀數(shù)十萬，營建大鎮(zhèn)國永昌寺。公上疏，極論之，請斬繼曉而黜方，言甚激烈，憲廟怒不可測。公自分必死，料理家事，待罪于闕下。尋下詔獄，加刑對益厲。后府經(jīng)歷張黻，上疏論救，併下獄，謫遠(yuǎn)方，公得姚州判官，黻師宗州知州。時言路久塞，臺諫襟不敢作一語。由是，公二人直聲振海內(nèi)，人比之鳳鳴朝陽云。三原王端毅公，在留都疏乞還之以勵忠。會元日星變，憲廟感悟，敘復(fù)南部。丁未，孝廟踐祚，廷臣交薦之，擢云南按察副使，俗崇釋信鬼，鶴慶玄化寺稱有活佛，歲時士女會集，動數(shù)萬，爭以金泥其面，公按鶴慶，命焚之。父老言犯之能致雹損稼，公與約積薪伺之，果雹即止，巳而無驗，遂焚之，得金數(shù)百鎰，悉輸之官，代民償埔負(fù)，毀邊方諸淫祠三百六十馀區(qū)。所在學(xué)宮敝，撤其材新之城趙州，以所得益礦脈銀四千馀兩為工作費，城完民不擾，暴客遂戢民，為立生祠事之。土官奪印相讐殺，公開誠諭之，多感動（懼），送印出，不煩兵，遠(yuǎn)近諸夷憚其威信，莫敢不服。弘治辛亥，用薦擢按察使，調(diào)湖廣，風(fēng)儀整肅，屬吏斂不敢犯，禁止私饋，有忌之者久弗調(diào)，吏部擬為延綏，巡撫江西、陜西左右布政皆不報，公（素以錢若水，韓見素自期，至是）【乃上疏陳時政，且】引疾乞休，不待報，徑歸，（得旨淮，暫養(yǎng)病，異數(shù)也，）時年四十五。巳而，言官交章論薦，起為廣東右布政使，辭，不赴。庚申，起拜南京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提督巡江，兼理操江，至南京，再疏乞歸，不許。時江防頗弛，公悉心經(jīng)畫，多所釐正，正身率物，與張簡肅公并名清約，都人化之，有唐楊綰之風(fēng)焉。陜西地震水涌，公疏援古今徵應(yīng)，指斥時忌，又疏乞錄正人以端國本。時武廟在東宮，謂宜預(yù)教，因薦謝方石、儲靜夫、楊方震諸賢堪任輔導(dǎo)，廷議屢推戶禮二部侍郎，皆不果。壬戍，江西盜起，言者以守臣不職，勑遣公往巡視。公至，榜示盜許自新，抵新昌，親入賊巢，渠首王五率眾出營（迎），擒四十馀賊，自効凡有名首賊，出片紙，指示巨姓，悉擒之，馀孽稍稍解散。改巡撫，更定要約，處稅糧，均徭役，庶務(wù)一新。又起（建）義倉、義學(xué)、義塚以阜俗，減寧藩祿糧價值以裕民，論府殿易琉璃瓦之非，至引莊公叔暇、吳王幾杖為言。時寧豪雖橫，未有逆萌，公每裁抑之，或疑其過，卒乃服。遍歷所至，問民疾苦，修治周元公、狄梁公、二陸（及曾南豐諸祠墓）。丁母黃夫人憂，歸守制。武宗嗣位，兩京言官交章論薦，得旨起用。吏部屢奏為右都御史，南北直隸巡撫，南北兵刑二部侍郎，皆報罷。江西士夫群疏于朝，乞還。公乃擢右副都御史巡撫，公疏力辭。俄丁菊莊公憂，瑾竊柄蓄逆，縉紳多被奇禍，公憂之。忽有召命，尋改巡撫湖廣，又改四川，時藍(lán)鄢之寇方劇，公陳師鞠旅，頒軍令數(shù)，四（事）將致賊而撫之，忽報賊將攻保寧巴州，即取道栽（救）之，猝遇賊于華壟，單輿直抵其巢，宣朝廷德意，示以禍福，賊頓首狀地，公曰:“吾撫汝賊?！绷_拜而謝，約日請降。既而遙雨溪溢，賊失期疑阻，遂分黨將謀據(jù)州縣要害，川兵脆不能支，公取將領(lǐng)（某某）等，命斬以狥，既而貸之，諸軍股栗，皆愿立功自贖，于是何定者先發(fā)，諸軍併力，擒斬盡之。自是連戰(zhàn)皆捷，賊眾披靡，人畜死者【相】枕籍（溪溝），渠魁多授首。捷聞，降勑獎勵。時兩川所在皆賊眾，四十馀萬，公督兵追勦，凡戰(zhàn)皆捷，擒斬動數(shù)千級，俘獲無算。巳而，江津賊曹甫復(fù)起，公聞報馳赴，辛未元日，乘賊醉無備，乃夜半蓐食銜枚而往，圍而燒之，遂斬曹賊，前后所得賊級又千數(shù)百人。藍(lán)鄢馀寇復(fù)熾，公督兵追勦，賊勢窮（，促悉心）聽撫（與其黨偕來）【然，猶狐疑以緩我?guī)煟靠傊粕袝楣T其渠帥（魁）四十八人，執(zhí)之。捷聞，降勑獎勵，晉公右都御史，賜白金文幣。公辭陞賞，不允。江津馀寇方四等，收合數(shù)萬人來攻江津，公追逐大敗之，擒斬尤多。捷聞，復(fù)被銀幣之賜。初播州土官楊友與其兄□□（愛爭）襲，巳奏革其宣撫職，既乃以萬金賂瑾求復(fù)，公言：‘□（亂）階不可啟，宣撫不宜復(fù)?！ù螅┾梃?，會瑾誅，乃得無事。公又奏瑾雖誅，權(quán)猶在近倖，安知后無復(fù)瑾者，乃請朝廷擇取宗室育之宮（中），召用先朝舊臣劉健、謝遷、林瀚、王鏊、韓文以修復(fù)舊政，意指斥新用事者屬。公請致仕，忌者謂盜巳衰，易與耳，即可其請。命下，朝論大駭，科道乞留，不果。公歸，蜀人號哭，追送之。未幾而兩川之寇復(fù)作矣。癸酉甲戌，予在吏部，奏起公，連薦南北掌院事及兵部尚書，皆不果。巳卯，寧庶人反科道，又交薦公，未用。辛巳，公年七十，上在藩邸，久知其名，故首被召用，未入覲，上疏乞親近儒臣，與相可否以臻至治，且言自古人君未有不親君子而能成治者，又言新詔之革，所謂壞極而不得不革者也，然貴近之臣或稱不便圖有變更，不知一革變則諸革盡變，未宜壞天下。公議時近倖【中，】（寖）有用事者，故疏及之，既蒞任命侍經(jīng)筵會暑罷講，公疏言學(xué)貴緝熙，禹惜分陰且平旦未與，物接其氣，清明善念易□（開），正言易入，不宜輒罷。是時，寺觀齋醮漸廣，疏闢異端，省不經(jīng)之費。畿輔役多民困，富室盡投，陵戶免役。公奏處陵戶以定事體，近倖家人私貿(mào)番貨，勘未報，忽內(nèi)批貨給主，公請治（究），（請托）及營救者得旨，仍沒官內(nèi)監(jiān)，奏補(bǔ)匠役。公謂啟釁階亂不可從，皆人所難言者。內(nèi)侍某寵擅一時，其私人某犯法，御史併核某，事下，刑部寅緣內(nèi)降，取付詔獄，公執(zhí)奏不遣，有旨，仍付詔獄，公言奉詔則廢法，守法則違詔，臣寧違詔不敢廢法。上尋悟，不深究。公立朝捄正甚多，而此舉士論尤快之。在仕途，屢起累罷，雅志林壑，不繫心得喪，官皆不及。滿考閒居，不忘憂國，聞朝廷進(jìn)一善人行一善事則喜，否則蹙然不樂。遇歲旱，率先請禱發(fā)廩蠲賦，消弭寇患，皆指授所司為之?；虿槐阌诿瘢m以直告。鄉(xiāng)人有直曲不能平者，得其一言，無不鬼感去。性儉約，在官一介不茍取，茹淡服疏，蕭然若寒士，深厭末俗侈靡，欲以身為鄉(xiāng)邦表率，正（至）義所當(dāng)舉又（略）無靳惜。鄉(xiāng)鄰貧不能存者，歲給以粟，喪助之棺衾，婚嫁助之財，率以為常，而期功之親尤篤。御家嚴(yán)整，事父母曲盡孝誠，治喪與祭一循家禮。菊莊所遺推與諸弟，一弟無子，家獨裕，公不與子以姪，后之人以為難。葺上世墳?zāi)?，而九牧之墓貲費尤多，擇地重建邵州忠烈祠，割田以供時祀。為鄉(xiāng)先賢修祠立后，而尤好接引海內(nèi)名流，后進(jìn)之士極力獎與，多成大名。（平居，手不釋卷，身無惰容，）書非正不讀，作文上遡先秦，追韓歐遺軌（范），而本之六經(jīng)【，一出于正】。詩宗唐杜，晚乃出入黃山谷、陳無巳間，初視之若有隱澀語，久而咀嚼，悠然有馀味焉。碑板流播遍四方，求者日踵接于門。有見素詩集文集各若干卷，梓行于世。

（配方氏，累封夫人。子三。長即達(dá)，起進(jìn)士，累官南京吏部郎中，志行克肖，人比諸范純?nèi)试?。次適、次週，郡庠生，皆文而向正，不忝父風(fēng)。女一。孫男及人、及祖、及士、及觀，女十人。公之生景泰壬申二月十一日，得壽七十有六。墓在尊賢里大觀山，子山午向其葬。以明年戊子十二月十又七日甲申事狀出，致仕兵部侍郎山齋鄭君岳詳且核摭而書之如此。所未及者，著之銘。銘曰：

何物浮屠，蠹我民彛，禍水浸遙，孰障而支，廬居火書，公唐退之，川人恃險，習(xí)亂成性，招莫我馴，兵之不靖，活我迪我，公宋忠定，剴切百奏，丹青炳如。一夫不獲，罪實在子。宋范希文，唐陸敬輿，不茍為同，不矯為異，無人無我，惟求其是。忠信所孚，斯人諒只，反澆而淳，植懦以起。后死有讬，謂我知己，大書特書，國有信史。）

林忠輝按：據(jù)焦竑<國朝獻(xiàn)徵錄>及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見素集》附錄整理?！?】中為<獻(xiàn)徵錄>所有，而《見素集》中無之文字。 （）中為據(jù)《見素集》修訂或增加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