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聊金庸（31）：黃蓉，真正的女神

文/高英

在金庸小說《射雕英雄傳》中，眾所周知，作者所塑造的道德楷模郭靖近乎完美，但我認為，更為接近完美且生動活潑的人物是黃蓉。

黃蓉“肌膚勝雪，嬌美無匹，容色絕麗，不可逼視”，是天仙一般的絕世佳人，也是《射雕英雄傳》中長得最美的一個女性。雖然在《射雕英雄傳》一書中作者塑造了數(shù)位美女，卻對黃蓉著墨最多，在整部書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其美貌之外，還會借用他人的反應(yīng)來襯托黃蓉之美。例如，有一天晚上美女穆念慈和黃蓉在旅館里同居一室，半夜偷偷起來去看楊康，卻在床前端詳著其實正在裝睡的黃蓉，由衷發(fā)出“你真美”的贊嘆；例如，一向貪戀美色且閱人無數(shù)的西毒歐陽鋒的私生子歐陽克，自從見了黃蓉就再也放不下她，一心想娶黃蓉為妻……

單憑這份美貌，黃蓉就足夠迷人，然而美貌不過是她自帶光芒的閃光點之一。黃蓉因出于同情私自給困在桃花島上的周伯通送美食，還陪他聊天，被一向?qū)櫮缢母赣H桃花島主黃藥師罵了一頓，便賭氣離家出走，在張家口遇見宅心仁厚的郭靖時，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年紀(jì)。第一次獨走江湖的黃蓉，已經(jīng)把世態(tài)人心看得頗為透徹，知道以自己的姿色再配上高檔的衣裳，誰都會對她很好——例如，在第九回《鐵槍破犁》中，梁子翁見黃蓉秀美絕倫、衣飾華貴、笑語如珠，便欣然為她折一枝梅花。黃蓉非常討厭虛情假意的人，為了免去招惹他人來故意跟自己套近乎的麻煩，她不但男扮女裝，而且扮作了臟兮兮的小叫化，可以自由自在地東游西逛。這和一般美女希望自己走在大街上引人注目的心理大相徑庭。

黃蓉不是一般人。當(dāng)偶遇郭靖，考察好郭靖的人品，確認了無論自己是男是女、是好看還是丑八怪，郭靖都會真心待自己好以后，黃蓉這才現(xiàn)出真容，從此死心塌地地跟著她的靖哥哥行走江湖，無需再把自己的絕世容顏遮蔽。如果說扮作臟兮兮的男小叫化表現(xiàn)了黃蓉善于保護自己、喜歡自由自在，以無論什么情形下對方都能待自己好的標(biāo)準(zhǔn)選擇意中人則說明了黃蓉心中堅守的愛情原則——這不由讓人想起西方人在教堂中舉行婚禮的結(jié)婚誓詞，內(nèi)容概括起來就是愛不因外在的條件變化而更改，只有死亡才能把雙方分開。毫無疑問，這是最理想也是最難得的感情模式。

富家美女黃蓉就這樣憑借一雙慧眼找到了自己一生的至愛，郭靖既是她的初戀，又是她的終身伴侶，即使后來郭靖為了不負“信義”二字選擇要遵照婚約娶華箏為妻，也沒有讓黃蓉放下這份癡愛。在希望對方不離不棄的同時，黃蓉自己完全做到了忠貞不渝。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在黃蓉之父黃藥師好不容易接納了郭靖之際，郭靖卻決定回蒙古大漠，傷心欲絕的黃蓉居然很欣賞情敵蒙古公主華箏的英氣，嘆道：“靖哥哥，我懂啦，她和你是一路人。你們倆是大漠上的一對白雕，我只是江南柳枝底下的一只燕兒罷了。”然而這只貌似柔弱的江南燕卻有著非凡的心胸，黃蓉不但阻止了父親黃藥師要殺華箏的行為，而且選擇了放開手去成全郭靖和華箏的姻緣。

對于黃蓉來說，愛一個人不是占有對方的全部，而是希望對方心里好過，在黃蓉和郭靖相處的時候，她一直在乎郭靖的感受，非常尊重郭靖的道德原則。例如，黃蓉看透了楊康的虛偽狡詐，且對郭靖心存加害之意，但也沒有強求郭靖殺他，只是多加提防；例如，黃蓉進密室伴郭靖療傷之時，擔(dān)心傻姑無意間走漏風(fēng)聲。

黃蓉想殺了她防患于未然，不無道理，卻怕郭靖知道后責(zé)怪自己而沒有下手，甘愿與郭靖一起拿生命冒險。

本來，黃蓉是東邪黃藥師的女兒，“她自小受父親熏陶，什么仁義道德，正邪是非，全不當(dāng)一回事”，難免有時殺人不眨眼，現(xiàn)出心腸硬的一面，例如她整治一對富人夫妻時，一下子就把胖婦人的耳朵割了下來，換成郭靖的話，這樣的事怎么也做不出來。然而，兩人處得久了之后，黃蓉為了不惹郭靖生氣，開始自我約束，不再像父親黃藥師那樣待人接物全看當(dāng)時的心情怎樣。到二次華山論劍之期，黃蓉已經(jīng)有了“跟誠信之人講誠信，跟奸詐之人就講奸詐”的做人原則，她既學(xué)習(xí)了郭靖的實誠處世又有所變通。在愛情中能夠有所成長，這也是黃蓉的可貴之處。正因為這樣，洪七公才放心地把天下第一幫丐幫幫主之位傳給了黃蓉，像一幫之主這樣的首腦人物，除了武功過硬之外，更為重要的是善于謀略和富有原則。

黃蓉的美貌無人可及，然而其內(nèi)在的智慧卻遠超她的外表，以至于讀完《射雕英雄傳》，留在讀者腦海中的最深印象是黃蓉的活潑伶俐和驚人才識，而非她的容貌如何。

先是和郭靖去趙王府盜藥時，無論是偷聽廳內(nèi)完顏洪烈等人的談話被發(fā)現(xiàn)后，可以請梁子翁為其折枝梅花的從容淡定，還是被迫進了大廳后與眾人的斗智斗勇，以及急中生智地把身在敵方的梅超風(fēng)為我所用，都初步展現(xiàn)了黃蓉的聰明；后來，無論是在與黃藥師棄徒陸乘風(fēng)一起唱曲品鑒書畫，還是與一燈大師門下四大弟子之一的狀元書生對答如流，以及輕松解出瑛姑面臨的數(shù)學(xué)難題，都表明了黃蓉不但家學(xué)淵源，而且聰穎機敏；還有，無論是在荒島上與歐陽克、歐陽鋒多日周旋并利用潮汐浮力救了被巨石壓住的歐陽克，還是獨自破了桃花島上郭靖的五位師父遇害的迷案并巧妙地讓真相自然而然地呈現(xiàn)，都不僅彰顯了黃蓉的機智過人，還彰顯了黃蓉思維縝密、善于邏輯推理；最后，黃蓉能夠解答郭靖在學(xué)習(xí)《武穆遺書》中的所有疑問，讓郭靖這個遲鈍之人豁然開朗，儼然是一個教得其法的好老師，而當(dāng)她為郭靖在西征過程中出謀劃策之時，儼然又是一位高明得力的的軍師……

假如作者只是一味展示黃蓉的智慧層面，讓人覺得宛如天人一般，就不夠鮮活。好在金庸用一只妙筆，刻畫了立體的黃蓉。除了讓黃蓉親口對郭靖說不要以為她什么都知道之外，還用黃蓉沒能區(qū)別出裘千仞和裘千丈，一個托大，導(dǎo)致被真的裘千仞打成重傷差點喪命的情節(jié)，說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道理，黃蓉也有判斷失誤的情況發(fā)生。更為可貴的是，金庸筆下的黃蓉，頗具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性情，這一點也讓讀者對黃蓉多了些喜愛之情。

當(dāng)初丘處機和郭靖的師父們反對郭靖與黃蓉繼續(xù)交往之時，在外偷聽的黃蓉乘其不備帶走了郭靖，在阻力之下，兩顆心反而更為貼近，互表心跡后的郭黃二人決定先一起游山玩水，到中秋節(jié)再去嘉興煙雨樓去見郭靖的師父們。途中“兩小無猜，不涉猥褻”，黃蓉對不止一人看出她和郭靖并未成親而感到奇怪，在荒島上與郭靖重逢后，還認真地和郭靖探討怎么才能生孩子的問題，其天真無邪的表現(xiàn)令人不由莞爾一笑。

黃蓉一度因丘處機等人要求郭靖遵照楊鐵心的遺愿娶穆念慈為妻而耿耿于懷，以至于在哄騙穆念慈給她刻有郭靖名字的匕首后，用它威脅穆念慈立誓不嫁給郭靖，當(dāng)?shù)弥履畲葠鄣娜耸菞羁?，“她既知穆念慈決意不嫁給郭靖，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登時落地，覺得這位穆姊姊真是大大的好人，又得她贈送匕首，只盼能對她有所報答”；西毒歐陽鋒帶著私生子歐陽克去桃花島提親時，黃蓉對這兩人十分厭惡，當(dāng)郭靖在黃藥師出的三道試題中勝出后，歐陽克喪失了求親資格，黃蓉感到高興無比，“她既與郭靖姻緣得諧，喜樂不勝，對歐陽克也就消了憎恨之心，此時此刻，天下個個都是好人”；在荒島上，明明是黃蓉為了擺脫歐陽克的糾纏，為避免被其強暴而設(shè)計用巨石壓住了他，要讓他去見閻王爺，后來歐陽鋒逼著郭黃二人救歐陽克時，黃蓉對歐陽克坦言是自己設(shè)法讓巨石壓住了他，并在自己用了借用潮汐浮力的妙計使得歐陽克獲救后，高興得拍手笑，以至于忘了自己要除掉此人的初衷……

以上細節(jié)，既展現(xiàn)了黃蓉作為青春少女天真爛漫的美好性情，又表現(xiàn)出黃蓉雖然年紀(jì)輕輕，但是具有豁達的心胸，在待人接物方面，她并不記仇，常常是一碼歸一碼，能夠做到既往不咎。這也是在郭靖一再背棄她之后，在華山上黃蓉還能又一次原諒郭靖的原因，除了癡情，黃蓉還有較為開闊的胸懷。

這就是黃蓉。作為擁有一座桃花島的富家女，她有才有貌，伶俐活潑，智勇雙全，還“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因做得一手好菜征服了五絕之一的美食家洪七公，因擅長玩耍吸引了在《射雕英雄傳》中實際上已是武功最高之人的老頑童周伯通，一燈大師贊嘆她是“藥兄生的好女兒”，西毒歐陽鋒則直接說：“我真羨慕黃老邪生了個好女兒?！蹦軌虮划?dāng)世頂尖高手贊許的人不多，黃蓉卻是其中一個，由于她的存在，桃花島的美名得以到處傳播，而之前的桃花島只是因黃老邪的威名而令人心驚膽寒罷了。

這樣一個妙齡女子，貌若天仙，不失本真，善于識人，有情有義，溫柔體貼，心胸豁達，富有原則，文韜武略都是驚人，談起戀愛來認認真真，做起事情來智勇雙全，在生活中堪稱超級廚師，在事業(yè)上能夠統(tǒng)領(lǐng)幫眾，仿佛是福爾摩斯活在了人間，又像是諸葛亮轉(zhuǎn)世為人。不得不說，近乎完美的黃蓉才是真正的女神！

高英2019年4月1日寫成初稿，4月2日上午完成電子版修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