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白桂林 奶奶八十四歲壽終正寢,這位生活于二十世紀的小腳老太太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是伴隨艱苦歲月有幾門小手藝,這些手藝方便了生活,凝聚了辛苦,同時也體現了傳承與創(chuàng)造。為了改善生活條件,在極有限的物質環(huán)境中展現自己的勞動創(chuàng)作。現憑記憶敘述奶奶的幾門小手藝,雖算不上非物質文化遺產,但也有一些特色,關鍵是實用。一是紙筋手藝,二是泥塑品手藝,三是洗滌品手藝,四是糊拼手藝。 紙筋手藝制成的作品主要是紙缸(放面用)和紙笸籮(放食品或針線等)。奶奶的制作工藝是把廢舊書報紙浸泡在水中,泡一段時間后撈在鐵鍋內浸爛搗筋備用,把盆或小缸反扣在平地上,蒙上一層布,把搗好的紙筋用雙手拍敷在上面,一片接一片,要經多次拍打修正,直至薄厚均勻,表面平整,與模型器具緊密結合。待幾天晾干后,小心將墊襯的布拉緊,雙手用力將紙殼拔出,如有局部破損的再用紙筋修補,這樣就與模具形狀基本相同,根據需要脫成或盆或缸的器物。那時缺紙,為了好看,就用收集的煙盒紙,糖塊紙裱在紙盆的表面,里面是用書紙報紙糊裱,這樣既美觀又牢固。用紙筋制的盆缸器具輕便散濕,主要用于放面粉、食品之類。 我參加工作成家后,一直用奶奶與母親共同制作的紙缸放各種米面,最大的放五十斤面沒問題,小的也能放三十斤。紙缸表面裱的最多的圖案是青城煙盒紙和大青山煙盒紙。直到2018年樓房拆遷,一時沒放處,才又送回老家。原來老家的人早已不用這種自制產品了,放在老屋作為收藏品。 奶奶制作的紙缸 泥塑品更是物資匱乏歲月的產品。用當地盛產的紅膠泥加大橪(小麥秸稈)和起悶兩天,經多次搗摔使其粘性大增,先在反扣的瓷缸底罩上布,底部及下半部制作工藝與紙缸相同,但厚度增加近三倍,紙缸壁厚在0.6厘米左右,而泥缸厚接近2厘米。當拍到缸高度的一半后,硬化半干后就反轉取出作為模型的瓷缸,如果全部拍上就會因膠泥的吸附粘滯作用,無法脫模。剩下的半截用手工逐層捏泥片彌接缸壁達到設計高度,一般壁高在80cm左右,高了易折碎。由于剩下的半截沒了模型需要技術,既保持形狀,又要薄厚均勻,最難的是泥片相互連接,一般捏15厘米高就自然硬化兩小時,然后再續(xù)高。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村里家家有泥缸泥甕塑品,儲放糧食和面粉。泥塑制品主要是容器,形狀多以缸壇為模具,大小高低不等。那個年代在偏僻后山木料稀缺,一些人家進了屋除了風箱案板是木的,其余物品擺設幾乎全是泥塑的。窯洞是用土坯造的,地上擺的是泥缸泥甕泥柜泥臺,這些泥塑品雖然原始土氣,但卻是最環(huán)保的,而且不會釋放有害氣體。 奶奶的泥臺面就等于柜面,用來擺設小用品。臺面是用料漿石搗碎磨細成面抹的,待干后在用面漿糊漿一遍,用蛋清和紅土刷幾遍就光亮泛紅了,上面放瓶碗器皿及油燈。村里有個叫拴弟的主婦制作的泥柜居然可以以假亂真,其工藝上乘。隨著時間的推移,社會的進步和農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農家人用泥制作的用品早已成為過去,但留下了深刻記憶。 老家地處陰山北麓向蒙古草原的過渡帶,當地盛產紅膠泥,據地質勘探此地層有二百米左右深,紅膠泥粘性大,小時候奶奶和好的泥,也時常為我們制作一些動物模型,特別是用木棍配合膠泥制作的玩具車,轱轆還能轉動。紅粘土層中有一種孤立的料漿石,硬度介于磚與石頭之間,是一種硬不硬、軟不軟的特殊石頭,料漿石只存在紅粘土中,是地球上古老地層的產物。把此石砸碎碾細,過篩與紙筋和起是上好的圍墻、炕沿及窗臺抹面用料,抹壓多遍,光亮結實。在奶奶手里,就地取材泥石料,不僅滿足了生活所需的器具,還起到裝飾家的作用,同時泥塑品還滿足了小孩玩的需求。 奶奶塑的泥缸 奶奶的洗滌品手藝很有意思,是用豬胰子和堿面制作的。我十五歲前都是用的這種自制肥皂,效果特好。這種皂是白色略顯淺灰的,圓餅狀,用時很節(jié)省。因為一年殺一口豬,僅有一塊胰臟原料。我一直奇怪豬胰臟為什么能去污,有了《本草綱目》的書才知道,豬胰子具有很強的去污力。我們的祖先用胰臟去污已有三千年的歷史,古時候上至朝廷,下至貧民都用它洗滌。 奶奶的制作工藝也是民間傳承下來的,家里殺豬取出胰臟后奶奶就首先進行去油清洗工序,然后用搟面杖反復搗爛后與堿及少許豆粉和起,捏成圓餅晾干待用。這種洗滌小皂民間叫胰子,是最生態(tài)的用品,現在的肥皂有化學原料,遠不如胰子高級。據說河北省偏僻山區(qū)還有用的??梢哉f胰子就是現代肥皂的前身,現在用的肥皂是由胰子發(fā)展來的。十五歲后再沒見奶奶制作這種小皂。 奶奶還有一門手藝在村里比較出名,村里有些人叫她糊拼匠。艱苦貧窮的農村,生活用品乏匱,像一些瓷質碗盆小缸小壇破裂后還要繼續(xù)使用,只要不超出三四塊就能糊住再用。這個技術不簡單,主要技術在于如何保證不漏水,奶奶用的主原料是豬血和麻絨麻線。在豬血里放了什么料記不清了,好像有面粉和膠之類東西用木棍攪均勻待用,將裂斷處涂抹豬血后,用麻線將破裂的瓷碗或瓷缸纏繞固定,將麻絨與血反復凃抹破裂處,待稍干后在涂抹血漿一次即可。奇怪!徹底凝固晾干后居然不漏水。 村里一些窮人家破碗盆由我奶奶修復的不在少數。這門修復手藝有時間局限性,因為豬血只能在冬季殺豬時節(jié)才能獲得,平時失手摔破的瓷器用品要等到殺豬那幾天修復,所以那一時間段是老人家大展糊拼修復手藝的日子。至今老人家在院里跪著拍泥,在土炕上抱著瓷器涂抹血漿,以及用白面漿糊裱紙缸的情景歷歷在目,難以忘懷。奶奶在做這些活時,還時不時哼著凄涼低沉的曲調,我明白那是想我的倆姑姑,因為倆姑姑都是二十多歲就去世了。用這些看似力所能及、實則包含科技智慧的小小手藝,為家人創(chuàng)造價值,也可減輕一些思親之苦。如今自已也邁入老年行列,這些場景仍經常在腦海上演。要記住過去,開創(chuàng)美好末來,生命不息,奮斗不止,人生不易,能戰(zhàn)勝磨難就有意義。 紙盆 1987年秋(奶奶去世的前一年)我在察右中旗鐵沙蓋下鄉(xiāng)蹲點修水利工程,離老家五十華里,空閑時間借了一輛自行車回去看望父母及奶奶,進村首先去了奶奶住的窯洞,發(fā)現老人在院里壓葫蘆苗,因為年事已高,身體衰弱得厲害,但也要種兩棵葫蘆苗。進了屋炕上放著用廢紙箱剪拼做的八角大盒和六角小盒,剛裱糊好,工藝還好,我是做不成的。之后一年零四個月老人去世了,這老太太奇怪,只要還有一點精力也不忘糊拼老本行,也不忘創(chuàng)造價值,這一點值得后輩人學習發(fā)揚。 文中圖片由作者提供 本文作者1955年出生于內蒙古察右中旗廣益隆鎮(zhèn)偏關卜子行政村,烏蘭察布市水利局退休干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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