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鄉(xiāng)---達(dá)戶井 二十七 東霸天到底還是盯上了達(dá)戶井。派了兩撥探子來打探消息,第一撥己經(jīng)回山報了信兒:“達(dá)戶井有兩個大戶人家,西頭兒齊家,東頭兒高家,老高家男丁多,院子嚴(yán)實,四角炮臺,防守嚴(yán)密。西頭老齊家兒家里男丁少,有幾個長工,防護(hù)相對弱些?!睎|霸天又派了第二撥出來打探,定準(zhǔn)目標(biāo),等收完秋后動手。這第二撥兒倆人打扮成過路的,在達(dá)戶井周圍打聽了兩天,也進(jìn)村轉(zhuǎn)了轉(zhuǎn)。今兒后晌六六哭著從大門出來,就被倆人盯上了,知道是這戶人家的小姐。見是哭著出來的,不知出了啥事,倆人一商量,一個去跟著六六,一個還在老高家門口轉(zhuǎn)悠。跟六六的人一直跟到村外,見六六在墳地里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天也要黑了,心里一動,想了個主意。轉(zhuǎn)身就回去了,到村里找到另一個,倆人一商量,就這功夫,偷摸的把這老高家小姐給綁了,送回山里,老高家出錢,就把人兒贖回去,不出錢就給大當(dāng)家的當(dāng)壓寨夫人。 倆人到村頭樹林里牽了馬就奔了東大壩,六六從墳地里出來,剛走到道邊兒,就見倆人騎著馬奔她過來,六六在道邊兒停下了,想等兩匹馬過去了,再往回走。萬萬沒想到,一匹馬經(jīng)過她身邊兒,馬上的人身子往下一傾,竟把六六攔腰抱起,橫放在馬背之上。六六大驚,連忙呼喊,一只黑色的布口袋套在了她的頭上,兩只手也被人三扭兩扭的用繩子捆住,動彈不得。 也不知跑了多遠(yuǎn),六六感覺兩匹馬突然停下來,六六說不出話,只是在馬上掙扎著。月光如水,盡管不是很清析,但兩個胡子還是看到了道中間站了一個人。身材不算太高,但站在那里卻淵停岳峙,雙臂交叉,一雙電目,在月光下射出兩道光茫,冷冷的看著兩人。一個胡子手剛向身后摸去,道上的人手臂一甩,一根繩索就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再一抖臂,整個人就從馬上飛下來,另一個胡子一見不好,也顧不得馬背上抓的姑娘,急忙下了馬,拿出一把匕首向繩子砍去。那人向前幾步,又一轉(zhuǎn)身,一腳踩在了地上土匪的脖子上,一個烏黑的槍口己頂在了另一個人的腦門上。 “大爺,您好手段,您是哪個綹子的,都是江湖人,別誤會了!我們是東霸天的人!”站在地上的胡子一見事兒不好,連忙收起了匕首,并報出了名號。那個人不為所動,槍口仍指著他,說道:“東霸天?東霸天啥時候這么下作了,去綁人家閨女兒?”這個胡子眼珠一轉(zhuǎn),說道:“我們也不知她是誰家的,我們哥倆下山給大當(dāng)家的辦點兒事,回來晚了,在道上碰上了,就綁了過來,您要是想管這事兒,那我們哥倆兒這趟生意就不做了。”那人收起了槍,接著道:“把人留下!你們倆回去給東霸天捎個信兒,改日我會登門拜訪!”兩個胡子驚慌著上馬,給六六松了綁,放下馬來,臨走時沒忘請那人報個名號,當(dāng)家的是誰?那人沉聲道:“我是無名小卒,我們的首領(lǐng)叫趙尚志!” “您是東北抗日聯(lián)軍的人?”兩個胡子詫異道。 “不錯!” “那好,我們這就回山向大當(dāng)家的秉報,這位大爺,后會有期!”兩人一拍馬,踏著月光,絕塵而去! 六六己扯下了套在頭上的口袋,看著眼前這個濃眉大眼的青年,只是朦朧的月光下,看不太清楚?!白甙?!”那人道。六六緊張的問:“上哪?” “上哪?這五更半夜的,你要在這兒站一宿?。空覀€地方歇歇腳兒,明早上送你回家!”說完也不看她,抬腿就走?!班?!”六六緊忙跟上。正是苞米撥節(jié)的時候,莊稼地里“咔吧!咔吧!”直響。七拐八繞的從一個鄉(xiāng)間的小道出來,在一片地頭兒有一個窩棚兒,前邊那人掀起蒿草編的簾子,六六猶豫了下兒,還是進(jìn)去了。那人隨后跟進(jìn)來,“嗞拉”劃著一根火柴,窩棚兒邊兒上有一盞油燈,那人把油燈點著了,整個窩棚里一下子明亮起來。“坐下說吧!”那人一邊說著一邊整理了下幾塊木板搭的小榻,上面鋪的谷草,谷草上有一套油漬麻花的行李,散發(fā)著一股難聞的汗味兒?!皩⒕蛯⒕桶?!看你象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沒吃過苦,誰讓你黑燈瞎火的出來亂跑?要是讓胡子抓到山上去,還不定怎么著呢?你是哪屯子的?”六六坐在了木榻邊上兒,低著頭說道:“達(dá)戶井的!” “啥?你是達(dá)戶井的?噢!我知道了,你是高六六吧?呵呵!我說瞅著你有點兒眼熟呢!”那人臉上現(xiàn)出驚奇,又有些興奮。六六抬起頭,仔細(xì)的端祥著這個英俊的年輕人,看了一會兒,有些不確定的問:“你……你是大鵬哥?” “哈哈!你終于認(rèn)出了?” 六六欣喜異常,提著的心終于放下了,萬萬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齊世鵬。齊世鵬己經(jīng)有幾年沒回老家兒了,離家時六六還是個小姑娘呢!哪成想女大十八變,幾年沒見面,六六竟出落的如此漂亮,盡管頭發(fā)有些零亂,可在油燈的輝映下依然是光彩照人,美艷不可方物?!傲?,我爹娘和家里都好嗎?”世鵬問道。 “好,齊叔和嬸子都好,前兒我還看嬸子在塘邊放鴨子呢!大鵬哥!前幾年,你不是逃婚了嗎?咋一直沒回家?對了,你現(xiàn)在咋這么歷害,連胡子都怕你!”六六一下子話兒就多了起來。 月亮靜靜的掛在空中,水溝邊兒上和莊稼地里,傳出一陣陣的蛙鳴和一些不知名的蟲子的叫聲。一盞油燈在窩棚兒里一直燃到了天明。世鵬沒有瞞著六六,把自己這些年出生入死的經(jīng)歷說給了六六聽。這次是偵查附近的一個村公所,這個村公所的幾個偽警察為虎作倀,殘酷迫害抗聯(lián)戰(zhàn)士的家屬,組織上打算除掉這幾個漢奸。這些天就在這個窩棚兒落腳,今晚上回來,見兩人騎馬過來,馬上還綁著一個姑娘在掙扎,就順手救下了六六。六六開始是好奇,往后越聽越興奮,對這個幾年未見的大鵬哥深深的敬佩,再往后竟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情愫,這讓六六自己都有些臉紅,甚至害怕。望著世鵬俊朗的臉旁,聽著他傳奇般的經(jīng)歷。六六有些癡迷了。世鵬這些年在外面見過的女人也不少,可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打鬼子上,一直單著身,今兒也不知咋的,把六六當(dāng)做了知音,拿出了上學(xué)時在城里集會演講的勁頭兒,盡管是一個人聽,還是講的滔滔不絕,情緒激昂。六六的心情隨著世鵬的情緒或悲憤,或慷慨,或堅定,或絕決,不停的起伏著。六六看著世鵬,說道:“大鵬哥,我今天也是被爹逼著成親跑出來的……” 世鵬聽了六六講了事情的經(jīng)過,不由得站起來?!安恍校阍趺茨芗藿o李繼忠那個混蛋,油嘴滑舌的,打小兒我就看不慣他!”六六眼晴柔柔的盯著世鵬,說道:“大鵬哥!我不想回那個家了,你帶我走吧!讓我跟著你們一起抗日打鬼子吧!”世鵬看著面容嬌美而堅定的六六,沉默了會兒,說道:“六六,這條路也許是條不歸路啊!我怕你將來會后悔?!绷鶕u了搖頭,“大鵬哥,我不后悔,今天跟了你,就是明天死了,我也不后悔!人活著,就是活個心氣兒,鱉了八屈的過一輩子,還不如死了呢!”世鵬有些動容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向自己如此絕決的表白,支持自己的理想,誓死相隨!夫復(fù)何求!世鵬沒有再說出慷慨激昂的話語,兩人互相凝視著,眼晴逐漸濕潤了,兩雙手不知何時己緊緊的抓在了一起…… 二十八 六六沒有跟世鵬走,這次的任務(wù)還沒有完成。世鵬把六六送了回來,讓她在家等信兒,等他把事情辦完了,就來接她,兩人約好了聯(lián)系的方式就依依的分別了。世鵬依然沒有回家,甚至都沒來得及遠(yuǎn)遠(yuǎn)的看上一眼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老高家己經(jīng)亂了,都快一天一宿了,六六連個人影兒都沒有,這青草沒踝的,萬一出點啥事可咋整。七爺也有些后悔了,這丫頭打小兒性子就烈,屬毛驢子的,得順毛抹撒兒,這么逼她,萬一她真要一時想不開……七爺不敢想了,家里兒子多是高興,可就這一個寶貝閨女,雖說嬌蠻了點兒,但從小到大也是沒受著一點屈兒啊!直到六六推開了大門,淡定的走進(jìn)了院里,七爺?shù)男囊幌伦硬怕淞说貎骸?/span> 往后的幾天里,六六跟往常一樣,沒事兒就到各屋走走,這個聊聊,那個嘮嘮,更多的時候是長在鈴鐺屋里,幫著三嫂干這干那,囑咐著別動了胎氣。大伙兒也就都心有默契的一樣,誰也不提成親的事了。 老五媳婦沒有了吵罵的力氣,人都己經(jīng)瘦脫相了,總說自己對不起二丫,成天介精神愰忽著,這兩天起不了炕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這天鈴鐺正在屋里納鞋底兒,鳳春從門口進(jìn)來,輕聲說道:“三娘,我娘讓我來叫你,她說想和你說說話兒?!扁忚K一愣,這個老五家的一向看自己不順眼,更是從沒主動找鈴鐺嘮過嗑,今兒這是咋了?鈴鐺放下了手里的活計,跟著鳳春出了門兒??吹解忚K進(jìn)了門兒,鳳春娘咧開了嘴,也看不出是哭還是笑。指了指炕,示意鈴鐺坐下,又讓鳳春上門口兒去玩。 “三嫂,我要撐不住了,我惟一放不下的就是鳳春還小……”鈴鐺趕緊勸道:“快別這么說,躺幾天,心放寬點兒,別想些有的沒的,孩子一就走了,日子還得過不是?”鳳春娘從凸得高高的眼珠里滾出兩滴眼淚,哽咽道:“三嫂,我知道你是好人,心善,自打你進(jìn)了門兒,我沒給過你好臉子,是我不對,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是不和我一般見識兒,就憑你對這倆孩子的好兒,我都不該這樣對待你!”鈴鐺沒想到老五家的今兒能跟她說這些體己話兒,只得道:“都是一家人,哪能說兩家話?” “一家人……一家人……要都像你這么想,我那苦命的二丫就不會死啊……”嘴里喃喃著,又開始哭了起來,鈴鐺不知該如何勸慰,拉起她干枯的手拍了拍,鳳春娘一下子抓緊了鈴鐺的手,眼晴直勾勾的看著鈴鐺,嘶啞著嗓子哀求道:“嫂子,你不看我也要看在孩子份上,往后多照看著他點兒,他爹我信不著,我沒了,人家照樣娶黃花閨女兒,有后媽就有后爹呀!就可憐我那鳳春還不到十歲,我……我……”鳳春娘似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再也說不出來,眼晴直直的望著鈴鐺。鈴鐺擦了擦眼淚,把身子往前湊了湊,在她耳邊說道:“她五嫂,你放心吧,我會待鳳春像自己兒子一樣!”老五媳婦兒似是聽清了鈴鐺的話,松開了緊拉著鈴鐺的手,緩緩的閉上了眼晴,臉上竟有些許的笑意…… 老高家又辦了一場喪事。 一個媳婦兒的死并沒有在這深宅大院中引起多大的悲痛,只不過這禮節(jié)倒是一樣沒落下,該請的鼓樂班也請了,小輩們該帶孝的帶孝,該哭喪的哭喪,這些年也經(jīng)歷過好幾回同樣的事兒了。讓七爺更費心考慮的是過了秋兒得趕緊托人說媒,給老五再續(xù)一房。 一大早晨六六就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興奮,大鵬哥來信兒了,要來接她了。長這么大還從來沒離開過家,別看爹平時對她挺兇的,可六六知道,爹還是疼她的,真的一下就離開了,也有些不舍,可一想到大鵬哥,也就硬起心腸,顧不得這些了。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向往著和大鵬哥去穿林??缪┰蚬碜?。 和大鵬哥定的是今晚上半夜走,自打昨個接著信兒開始就心神不寧的。鈴鐺把鴨子趕到了前面塘里,六六也跟了過去,這家里就和三嫂投緣,要走了,和三嫂多呆一會兒也好。鈴鐺看著鴨子在水里歡快的追逐,問道:“六六,咱家咋不養(yǎng)幾只大鵝呢?”六六笑道:“嫂子,這事兒我還真知道,是聽咱大嫂說的,是她過門兒的第二年,剛開春,門外來個賣鵝蛋的,說是家里的鵝新下的,大嫂就買了幾個,放到炕頭上摸,過了一陣子,真的孵出幾只小鵝,大嫂就精心飼候著,長的越來越大,白白的,越來越漂亮,有一天,也是到這個塘里來放鵝,天上突然飛過一群天鵝,不斷的鳴叫著,咱家塘里的鵝聽到了天鵝的叫聲,好像是孩子聽到了娘的招喚,拼命的跟著跑,跑著跑著,就都飛了起來,飛進(jìn)了天鵝群里,鳴叫著越飛越遠(yuǎn),一直飛到天的邊兒上,沒了影……”六六說著,臉上一陣神往,自己也要像白天鵝一樣飛走了,飛到天邊兒去了…… 鈴鐺也聽得入了神?!昂髞砟??” “后來就是咱家再也養(yǎng)不起來鵝子,不是死了,就是讓牲口吃了?!扁忚K不再吱聲,撫著微微凸起的小腹,呆呆的看著水面上穿梭的鴨子。六六看了看三嫂,低頭想了想,終于下了決心,走到鈴鐺跟前兒,扶起她的胳膊,低聲說道:“三嫂,我要走了!”鈴鐺詫異道:“走了?上哪去?”六六伸出了食指,示意她小點兒聲。倆人兒走了稍遠(yuǎn)些,在一塊長石條上坐下,六六紅著臉把那天晚上的事說給了鈴鐺。鈴鐺聽得愣愣的,沒想到一個晚上,六六竟然經(jīng)過了這么多事兒。六六看著鈴鐺,“嫂子,你不會去告訴爹吧?”鈴鐺回過神兒來,笑了,“嫂子是那樣的人嗎?難得你這么信我,謝謝你……”鈴鐺說著,拉起了六六的手,又輕聲道:“不管走到哪,記著嫂子就行,也不管走多遠(yuǎn),有機(jī)會就回來看看!”六六重重的點著頭。 晚上吃過了飯,鈴鐺來到了六六屋里,二娘走了,現(xiàn)在只六六一個人兒住。鈴鐺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包,塞到六六手里,說道:“嫂子沒啥東西給你帶著,這點兒錢你留著,在外面應(yīng)個急?!绷蜷_一數(shù),竟然有二十塊大洋,六六趕忙又放了回去,“嫂子,這么多,我可不能收,咱家的事你也知道,留著往后應(yīng)急用?!扁忚K眼圈紅了,說道:“這錢不是我的,是二小兒的。我賣了他的房子,賣了他的地,卻不能為他報仇,再說了,我爹也是讓日本人打死的……你拿著,也算我打鬼子出了一份力!”提到了二小兒,鈴鐺再也止不住淚,捂著嘴悲泣。六六也淚流滿面,伏在鈴鐺肩上嗚咽…… 從躺到炕上,鈴鐺就沒睡著。直到半夜時聽到了大門輕微的響動了一下,而后又迅速恢復(fù)了寧靜,鈴鐺知道,六六走了!她起了身,老三在炕頭側(cè)著身子發(fā)出沉重的鼾聲,旁邊的鳳春把被子踢開,也睡的正香,自打娘沒了,鳳春就跟著三娘睡,晚上爹咋叫都不回去。鈴鐺給他往身上拽了拽被子,撫著肚子,輕輕地下了地,來到院里,下弦月掛在院中老柳樹的枝頭,整個大院兒幽暗深沉,沒上秋兒呢,炮臺也沒人巡邏?!皩④姟弊哌^來,在鈴鐺腿上蹭了蹭,鈴鐺俯下身子,坐在門口的馬扎上,輕輕的撫摸著“將軍”的頭,想著六六,想著她講的飛走的白天鵝…… 七爺抽著煙,聽著老大念完了六六留下的一封信,雖然六六識字不多,倒也把大意寫明白了,意思是我走了,跟一個我信得過的人走的,請爹和家人別惦計,以后再回來看爹!七爺一直沒有說話,抽完了一袋煙,輕輕的說了句:“想走就走吧!都該干啥干啥去吧!”然后揮了揮手,不再說話。大家也不敢說啥,悄悄地出了堂屋。七爺吃勁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掀開帶著嘩嘩響聲的門簾,進(jìn)了后屋,炕頭兒一個高高的枕頭,七爺蹣跚著上了炕,一頭扎在了枕頭上,閉上眼晴,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嘴角抽搐著,“六啊!你就這么恨爹嗎?” 【作者簡介】 于同,哈爾濱市作協(xié)會員,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跡于文學(xué)圈,噬詩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說。詩左書右,堪慰蹉跎。 隨緣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風(fēng)雅同流,誠可樂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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