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莊是闋小令。

　    每一段文字，無論是成詩、成文，它都是寂寞的——在懂它的人細細地閱讀之前，那是一次美麗的邂逅，經受了目光的撫摩和心靈的感受之后，它才開始鮮活，開始生動。

　   到上海有些日子了，周莊是一直珍藏在心底的兩個字，心一日日覺得逼壓，但只要想起尚有這么一個去處，心下又覺安然，仿佛窮孩子珍藏在貼身口袋里的一塊糖，舍不得吃，只不時用手去摸一摸，知道它還在，就滿心歡喜地充滿無限的期待。    　　

又是周末。坐在窗前，看著暮色一點點地彌漫上來，聽見雨點敲打在窗玻璃上，知道是下雨了，突然就想夜雨中的周莊是怎樣的呢？這樣暮春的夜晚，這樣不緊不慢的小雨，該是適合低低地吟哦這闋小令的吧？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辦公桌，關了電腦，約上一個自稱是去過十幾次周莊的朋友作導游，乘興驅車前往，其時晚八點。一場美麗而詩意的邂逅緩緩上演。    　　

周莊位于江蘇境內，所以我們竟是出省了。上滬寧高速，下滬青平公路，沿途經碇山湖、大觀園，都靜靜地立在沉沉的夜色中，世人都愛風景白日的萬般俏麗，我卻要窺視她夜晚的別樣風情了。一路上談古論今，歷一個半小時車程，周莊到了。

 　　我來了，周莊。我在心里輕輕地說。心底有份欣喜慢慢地涌上來，小橋流水，白墻黑瓦，亭臺樓閣，遠處還有一座寶塔穩(wěn)穩(wěn)地矗立在河邊，因為是晚上，一切都安靜幽雅，雨早就停了，只有檐下一溜的紅燈籠隨風輕搖著，正是我想象中的周莊。且慢，導游說這可還沒進去呢，那么，這只是引子，正文還沒開始哦。

于是跟其前行，賣門票的工作人員也早下班了。我們一路走過去，今夜的周莊仿佛只為了迎接我們的造訪而存在，聽見自己的皮鞋在青石板路上清脆的響聲，想起戴望舒的那首《雨巷》了。哦，此時只有風，雨后的空氣非常清新，夜里的風還是有些許寒意，但兩旁燈火通明，店鋪都是賣旅游紀念品和酒家居多，最多的自然是沈萬三蹄胖，有些門面是或黑或黃的可拆卸式門板，皆暗暗的顏色，想起茅盾的《林家鋪子》了。我們好象走在舊式電影的布景中，惟有白墻上空調的外機提醒我，現(xiàn)在是2003年的4月。繼續(xù)前行，有石拱橋，橋兩岸依舊是兩層矮矮的房子，一式的白墻黑瓦，廊下懸掛的多是大紅的紗制燈籠，也有暈黃的竹編燈籠，玉白色的六角形宮式燈籠，迎風飄飛的還有鮮黃的酒幡，我們可是來買醉的士子？小河兩邊的石凳上，兩岸長長的柳條低柔地垂下來，我們決定在河邊找個酒家吃飯?！　　　　　　　　　　　　?/p>

　   街道極狹窄，僅容兩人并排行走，看著腳下光滑的青石板路，很想脫下高跟鞋，赤腳走在上面，那份清涼，應該是可以一直沁到心中去的吧?！　　　　　　　　　　　　　　　　?   　　

        我們挑了一個臨河的小飯店，一對老夫妻自家開的，座椅是竹制的可折疊式躺椅，想來夏天乘涼應是很愜意的，導游卻說會有蚊子，只得打消這念頭了。    

        酒菜極便宜，店家推薦的招牌菜自然是萬三蹄膀，昂刺魚和鲅魚，阿婆茶等，各點了幾色。鄰座兩位極年輕的客人說著吳語，帶著笑，點了一位老者拉二胡，唱詞是吳越方言，導游說是《梁?！纺?，細細聽去，果然是“梁兄和小九妹”了，老人只顧自拉自唱，一派沉浸其中，這久遠的愛情也正需要這樣蒼老的嗓音伴著咿呀的二胡來演繹才合適。      　　

又有一對夫妻來兜售生意，卻之不過，點了《二泉》，勉強入耳，功力比剛才的老者遜色許多，復唱《梁?！?，卻是普通話的唱詞“綠草青青花盛開”，夫拉妻唱，極樸實的中年夫婦，妻是典型的勞動婦女，臉上有從事體力勞動的人才有的健康紅暈，想是白天勞作，晚上出來唱曲賺點收入貼補家用，惟她唱時始終帶有極燦爛的笑，可見并不知唱詞的內容，我不禁啞然失笑，轉念一想，夫唱婦隨本是恩愛夫妻的最佳形式，但貧賤夫妻百事哀，不知她幸福嗎？我這里胡思亂想，店家早已將菜一樣樣端了上來，才覺得餓了，看看時間，已是十點多了，于是就著柳影，就著吳語，就著滿目粼粼的波光，邊吃邊聊，遙想古人之謂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也，不亦樂乎？恍惚中此身已非我所有，我應是羅裙繡襦，青絲高挽，發(fā)簪搖曳，無事倚坐，看樓前流水，陌頭楊柳，愁腸百結的小女子嗎？今兮古兮？　　      　

　    周莊這闋小令，可以朝讀，夕讀，而夜讀，讓我一跤跌進去，不愿出來了。愿做周莊的一名更夫，夜夜敲梆于這水鄉(xiāng)的青石路上，石拱橋畔，果如是，豈非已是這闋小令里的一個風景？　　　　　　　　　　　　　　　　　      　　

歸途心下放松，于是熄燈前行，如航行于黑色的大海上，又象在茫茫的宇宙間御風而行，興盡而返，不亦樂乎？凌晨兩點，進入市區(qū)，看到鋼筋水泥的叢林才明白，又一跤跌進這十丈紅塵里來了，那么，剛才，只是作了一個夢嗎，夢回周莊？

三山寫于2003年4月。

－完－

用等待一朵花開的緩慢耐心管理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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