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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詞派鼻祖溫庭筠：丑又怎樣？

作者： 楊愛妹，來源： (ID:tsgsc8)

01

溫庭筠長得太悲情了。據(jù)說他貌丑且不修邊幅，因而在當(dāng)時得了一個“溫鐘馗”的外號。想一想掛在墻上的鐘馗畫像，再想象溫庭筠的一張臉，忍不住的就打冷顫啊，這外號起的也忒不地道了。

溫庭筠有一絕活，別人怎么學(xué)都學(xué)不來。律賦，八韻一篇。他叉手一吟便成一韻，八叉八韻即告完稿，因此得名“溫八叉”。溫八叉丑得另類，卻傲嬌得很，因為他有才華??！恃才而傲，不服，比才華來著。先來看看他寫的五言律詩《商山早行》：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xiāng)。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墻。

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舊時，交通很是不便，現(xiàn)在從一個地方開車一兩個小時就能到另一個城市，那時可能需要十天半月之久。再加上出門在外，人情淡薄，諸多不便。因而人們怯于遠(yuǎn)行?！翱托斜枢l(xiāng)”這句詩，很能夠引起讀者情感上的共鳴，感傷。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边@兩句就絕了，不信你拆開：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十種景物十種名詞，這就真的是厲害了，把律詩寫成這樣的，怕是沒幾個能這么有才了。丑不要緊，把詩寫得這么好，才要緊。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他還寫成了不朽名句，千古流傳。相傳宋代名詩人歐陽修非常贊賞這一聯(lián)，曾自作“鳥聲茅店雨，野色板橋春”，但終未能超出溫詩原意。醉翁惜才、愛才，得他賞識之人，那都是真正的才高八斗，有學(xué)問的人。

詩欣賞了，再來看看他的詞《望江南·梳洗罷》，這是一首小令，只有27個字，真正做到了：一句一字閑不得。讀來生動、深刻，讓人回味無窮。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

腸斷白蘋洲。

他巧妙地把情感滲透到了景物描繪和人物心理活動中，詞中冰冷的樓、帆、水、洲似乎也有了溫度，有了血肉生命，變得含情脈脈。

這首小令，像一幅清麗的山水小軸，畫面上的江水沒有奔騰不息的波濤，發(fā)出的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嘆息，連落日的余暉，也缺乏峻刻的寓意，盤旋著一股無名的愁悶和難以排遣的愁緒，那是女子思念的心情。

臨江樓頭，點點的船帆，悠悠的流水，遠(yuǎn)遠(yuǎn)的小洲，都惹人遐想和耐人尋味。在情景交融的意境里，看似不動聲色，輕描淡寫中卻醞釀著熾熱的感情，而且宛轉(zhuǎn)起伏，頓挫有致，于不用力處看出“重筆”。

思婦題材寫的人很多。但這首小令，情調(diào)積極、健康、樸素。在有著綺靡側(cè)艷“花間”氣的溫詞中，這首小令可說是情真意切，清麗自然，別具一格的精品。

02

溫庭筠也是惜才的伯樂，惜的還是美人、大才女魚幼薇。并由此引發(fā)了一段千古奇緣。

13歲的魚幼薇得溫庭筠賞識，成為他的徒弟，也成了盛唐四大才女之一。

溫庭筠在文學(xué)上指點魚幼薇，但他不收學(xué)費，反而不時地幫襯著魚家，他與魚幼薇的關(guān)系，既似師生，又似父女、朋友。 

溫庭筠，字飛卿。漸漸長大的魚幼薇第一首情詩便是寫給他的。這首五言律詩《遙寄飛卿》，滿滿的情意。

階砌亂蛩鳴，庭柯煙霧清

月中鄰樂響，樓上遠(yuǎn)日明

枕簟涼風(fēng)著，謠琴寄恨生

稽君懶書禮，底物慰秋情

魚幼薇可不是無鹽之女，相反，實實在在的大美人，相貌明艷動人，是多少王孫權(quán)貴思慕的妙人兒。她卻獨鐘情于溫庭筠。這可不是長得好看，就能得來的情緣。要有人格魅力，丑又怎樣？

那個時代，像溫庭筠這樣的名人，納一個十幾歲的妙齡女孩為妾，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蓽赝ン迏s控制著自己的感情，絕不出師生之軌雷池半步。要是一般的人，早就順?biāo)浦郏瑩涞姑廊诵恤~水之歡了。

溫庭筠作艷詞，流連色聲場所，可人家有品。他疼惜魚幼薇不比任何人少，甚至更多，他不愿玷污她，希望她找一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如意郎君。

作為男人飛卿愛不愛幼薇呢？那肯定是愛的，且情深意濃。他夜不能寐時，揮毫潑墨，為魚幼薇寫下這闕《訴衷情》：

鶯語，花舞，春晝午，雨霏微。

金帶枕，宮錦，鳳凰帷。

柳弱燕交飛，依依。

遼陽音信稀，夢中歸。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彼秊轱w卿寫下千古名句，成就千古奇緣。臨死之前，魚幼薇對著所有人大聲泣言：我這一輩子，唯一愛的男人，他叫溫庭筠??！

丑又怎樣？他有才，培養(yǎng)出盛唐四大才女之一。他有品，風(fēng)流卻不墮落人性，他愛魚幼薇，更疼惜她。是以，魚幼薇才會愛他如此之深！這是他人格魅力修來的情緣。

03

丑又怎樣？人家才華橫溢，羨慕不來的。而且他還挺會氣人，氣的相爺吹胡子瞪眼睛的。

宣宗皇帝喜愛文學(xué)。于是興致來了，就問令狐大人：愛卿，你說“金步搖”怎么對好？令狐绹憋了半天，也沒對出來。當(dāng)然，別人也沒對出好的詞來。就是有，唐宣宗也不曾滿意。

令狐绹想了半天，找誰呢？實在應(yīng)付不過來，就向唐宣宗推薦了溫庭筠。

溫庭筠一聽，覺得對這個太簡單了。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玉條脫。

金步搖是古代女子的金制頭飾，走起路來一步一搖，故名：金步搖。玉制條脫是臂飾的一種，螺旋形，可松可緊。拿它來對“金步搖”，再合適不過了。

唐宣宗一聽，這個對的真是妙啊。于是他來勁了，又出：白頭翁。端起茶等著溫庭筠對，茶還沒進(jìn)口，溫庭筠即對：蒼耳子。唐宣宗把茶杯放下，茶也不急著喝了，等會再喝。這一次真是龍顏大悅，連忙賜座溫庭筠，聊起來了。這一聊，聊得很是開心。

送溫庭筠出宮后，令狐绹忍不住討教：庭筠你飽讀詩書，剛才你與皇上聊的，都出自哪里的典故？

溫庭筠側(cè)過臉，笑瞇瞇的：這你都不知道？出自《南華經(jīng)》啊。相爺，不是我說你，人丑就要多讀書啊。嘩啦嘩啦地打了相爺臉，敢這么著跟相爺說話，這是膽兒肥的，不想要了。當(dāng)然，非常氣人啊。令狐绹也氣啊，鼻子都?xì)馔崃?，拿這個溫庭筠也沒辦法，又不能宰了他。結(jié)果，這氣的代價就是溫庭筠連續(xù)考了四次都落榜，次次都沒中取。

考試不中取不是最要緊的，要命的是溫庭筠卻在考場做起活雷鋒來了。

每次他做完試卷后，就開始幫助周圍考生答題。既不為名又不為利，就圖個高興，愛給多少銀兩就給多少，全憑心意。考場的考生都喜歡他呀，他是來者不拒一律幫忙。所以，一到考場，考生都喜歡挨著他坐。實在沒辦法了，沈詢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給他設(shè)了個VIP特別專座，就他一個人。

第二天開考后，沈詢和幾位監(jiān)考官全場直勾勾地盯著溫庭筠，就怕他給別人做試卷。這一次，他做答完畢，就提前交了卷子離場，沈詢終于松了口氣。以為溫庭筠這次真老實了，誰知溫庭筠告訴他還是幫八個人作弊了。沈詢一口痰卡住，氣得說不口話來，恨不得拿磚頭砸他。

公元860年，已經(jīng)60歲的溫庭筠成了無業(yè)游民，輾轉(zhuǎn)于江南各地，投書獻(xiàn)賦，以求生計。到了揚州，正逢令狐绹擔(dān)任淮南節(jié)度使。

溫庭筠不好意思去找令狐绹，就和一幫文藝青年瞎折騰。因為夜間醉酒鬧事，被虞侯打碎了牙齒。這次溫庭筠不管了，找到了令狐绹，請求主持公道。虞侯聲稱，溫庭筠妨礙公務(wù)在先，兩人各執(zhí)一詞，互不相讓。

面對溫庭筠無比殷切的眼神，令狐绹只回應(yīng)了一聲冷哼：小樣，求我了吧。于是，各打五十大板后，他還語重心長地勸告溫庭筠：別為老不尊。令狐绹記著當(dāng)年的仇呢，總算是等來了機會說這句話。出了這口氣，這心里也舒坦了。

溫庭筠與令狐绹，也是有著非常微妙的關(guān)系，可以說令狐绹對溫庭筠又喜又恨，當(dāng)然，恨的成分肯定多些，喜的是他的才華，人是一點兒都喜歡不起來。唐宣宗喜歡曲詞《菩薩蠻》，令狐绹就暗自請溫庭筠幫忙填了十四首《菩薩蠻》去討好皇上，說成自己的作品。結(jié)果溫庭筠把這事說出來了，令狐绹那個恨呀。

其一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后鏡?；娼幌嘤?。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其二

水精簾里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

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fēng)。

其三

蕊黃無限當(dāng)山額。宿妝隱笑紗窗隔。相見牡丹時。暫來還別離。

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

其四

翠翹金縷雙鸂鶒。水紋細(xì)起春池碧。池上海棠梨。雨晴紅滿枝。

繡衫遮笑靨。煙草粘飛蝶。青瑣對芳菲。玉關(guān)音信稀。

其五

杏花含露團(tuán)香雪。綠楊陌上多離別。燈在月朧明。覺來聞曉鶯。

玉鉤褰翠幕。妝淺舊眉薄。春夢正關(guān)情。鏡中蟬鬢輕。

其六

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

畫羅金翡翠。香燭銷成淚?；渥右?guī)啼。綠窗殘夢迷。

其七

鳳凰相對盤金縷。牡丹一夜經(jīng)微雨。明鏡照新妝。鬢輕雙臉長。

畫樓相望久。欄外垂絲柳。音信不歸來。社前雙燕回。

其八

牡丹花謝鶯聲歇。綠楊滿院中庭月。相憶夢難成。背窗燈半明。

翠鈿金壓臉。寂寞香閨掩。人遠(yuǎn)淚闌干。燕飛春又殘。

其九

滿宮明月梨花白。故人萬里關(guān)山隔。金雁一雙飛。淚痕沾繡衣。

小園芳草綠。家住越溪曲。楊柳色依依。燕歸君不歸。

其十

寶函鈿雀金鸂鶒。沉香閣上吳山碧。楊柳又如絲。驛橋春雨時。

畫樓音信斷。芳草江南岸。鸞鏡與花枝。此情誰得知。

其十一

南園滿地堆輕絮。愁聞一霎清明雨。雨后卻斜陽。杏花零落香。

無言勻睡臉。枕上屏山掩。時節(jié)欲黃昏。無聊獨倚門。

其十二

夜來皓月才當(dāng)午。重簾悄悄無人語。深處麝煙長。臥時留薄妝。

當(dāng)年還自惜。往事那堪憶?；湓旅鳉?。錦衾知曉寒。

其十三

雨晴夜合玲瓏日。萬枝香裊紅絲拂。閑夢憶金堂。滿庭萱草長。

繡簾垂箓簌。眉黛遠(yuǎn)山綠。春水渡溪橋。憑欄魂欲消。

其十四

竹風(fēng)輕動庭除冷。珠簾月上玲瓏影。山枕隱濃妝。綠檀金鳳凰。

兩蛾愁黛淺。故國吳宮遠(yuǎn)。春恨正關(guān)情。畫樓殘點聲。

這就是花間詞派鼻祖的才氣，讀到你意猶未盡，讀了一遍還想再來讀一遍，也不夠。他的詞讀著美，譜上曲唱出來更美。電視連續(xù)劇《后宮甄嬛傳》，就采用了溫庭筠《菩薩蠻》中其一為歌詞，由劉歡作曲，姚貝娜演唱。

溫庭筠是有唐以來，第一個大量填詞的詩人，經(jīng)他的創(chuàng)作與傳播，詞才真正引起文壇重視，從這個意義上說，溫庭筠是詞這一文學(xué)樣式的奠基者與鋪路人。

作為“花間詞派”的鼻祖，他確立的婉約明艷之風(fēng)，影響深遠(yuǎn)，兩宋乃至元明清，諸多詞人，競相效仿之。《中國通史簡編》給了溫庭筠這樣一句評價：在晚唐，李商隱是舊傳統(tǒng)的結(jié)束者，溫庭筠是新趨勢的發(fā)揚者。

溫庭筠是晚唐文學(xué)大家。詩、文、詞、小說俱佳，“才情綺麗，尤工律賦”，詞與韋莊齊名，文章與李商隱、段成式并稱。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自是有人懂得欣賞、思慕、尊崇。丑又怎樣？人，不可貌相也。腹有詩書氣自華，用來說溫庭筠，再合適不過了。

-作者-

楊愛妹，一個愛詩，愛生活，簡約、斯文的女子，唐詩宋詞古詩詞專欄作家。本文首發(fā)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如需轉(zhuǎn)載，公眾號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