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鈴 【作者簡介】風鈴,網名笑傲漿糊,一介教師,文學愛好者,作品散見于報刊及網絡媒體。崇尚平實而優(yōu)雅的文藝與生活。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fā)布】 三爺娶三奶的時候已經有2個孩子,兒子10歲,女兒8歲。 母親常說,沒娘的娃兒就是根野草。三爺的兩個娃兒自從死了親娘,就成了臟兮兮的小乞丐,到處瘋跑。聞到誰家院子里飄出飯菜香,他們就拿著碗立在你家門口不走。 三奶不能生育,被夫家休掉,又嫁到三爺家。三爺在郵政所上班,性格溫和,對孩子有點溺愛。三奶心地善良,勤勞能干,就是脾氣挺火爆,說話辦事干凈利索。來了不到一個月,就把三爺亂糟糟的屋子和大人孩子拾掇的干干凈凈。 母親說,這家里有了女人,豬圈都能變天堂。 沒了娘的孩子就像脫了韁的野馬,自由自在慣了。三爺的院子里常常傳來三奶奶對孩子的高聲打罵,偶爾還伴有孩子響亮地哭聲。鄰居們悄聲議論,這后娘到底不是親的,不是自己身上掉的肉,哪兒知道心疼?好脾氣的三爺在村里也隱約地說一些埋怨三奶打孩子的話。 三奶看見了三爺陰沉的臉,也恍恍惚惚聽到了別人的議論,可是她說,如果我不把娃兒們當親生的,那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管他吃,管他穿,成人不成人的我也就不多操心了??墒俏壹热蛔隽怂麄兊哪?,就得對他們負責,就得像他們的親娘一樣管教他們。倘若以后他們不成器,學壞了,我在這村子里哪還有臉抬頭?若是真有出息了,即便恨我,不認我,我心里也舒坦。 兩個孩子對后娘又恨又怕,學習成績倒是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從倒數后幾名慢慢進步到中等。老師夸獎三爺教育的好,說兩個孩子再沒有跟人打架、逃學、不交作業(yè),像變了個人,懂事多了。從此以后,三奶再教育孩子,三爺就在旁邊幫襯。 到了中學,三爺的一雙兒女都是班里的學習尖子,鄰居們也常拿兄妹倆教育自家的孩子。三奶依然沒有放松對孩子的管教,輕則斥責,重則樹條子啪啪往身上抽。 二十多年過去了,全村里只有三爺的兒女學問高,博士兒子留在北京,研究生女兒在上海。兩人工作忙,路程遠,三兩年也難得回家看望父母一次。三爺在電話里對兒女說,大城市消費高,自個兒掙的錢顧著自個兒就行了,鄉(xiāng)下不花什么錢,爹還有退休金,就不要操心家里了。 逢年過節(jié),別人家兒孫滿堂,滿院歡笑,三爺和三奶冷冷清清。但是村里人敬仰三爺,羨慕三爺,人人都說三爺有福氣,兒女給爹娘爭臉。三爺和三奶出門,腰挺的筆直,鄰居的羨慕和尊敬讓他們覺得很受用。三爺和三奶為了兒女辛苦操勞,清貧度日,仍覺得幸福、榮耀。 人老了,身體就像機器,零件老化,問題就多。三爺得了中風,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年邁的三奶哆哆嗦嗦,自己都需要人照顧,怎么照顧得了三爺?孝順的女兒把三爺接走了,還拿走了三爺的工資卡,說是給三爺看病用。女兒臨走時摟著三奶親熱的說:“媽,過幾天,我哥就回來,接你去北京?!编従诱f,老人為兒女操勞了半輩子,這會兒該是用得著他們的時候了。三奶高興地收拾著她簡單的行李,一個個去向左鄰右舍告別,耐心地等著兒子來接她。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別說人,連個電話都沒有。三奶想問問兒子,費盡周折找到兒女的電話號碼,一個個打過去,都不約而同的關機了。 三奶無依無靠,生活沒有著落。村里商議把她列為五保戶,每月給她發(fā)點生活費。三爺的侄子家庭貧困,看上了三爺的大院子,許諾給三奶養(yǎng)老送終,死了披麻戴孝地厚葬她。 媽媽說,老人最好的死法是頭天晚上吃得飽飽的躺床上,再也醒不過來。干干凈凈,也不給兒孫添亂,這是八輩子才能修來的福分。 可憐三奶很不幸也中風了。她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嘴歪眼斜,說不清話。侄子兩口子和侄孫子都在遙遠的廣東干活,只有年輕的孫媳婦在家里帶孩子。孫媳婦青春年少,愛干凈愛漂亮。買了一大堆成人紙尿布讓三奶自己換?;鼗貋硭惋垼际悄笾亲用γM來,碗往桌子上一放,掉頭就走。 母親隔一兩天就去給三奶收拾一下,三奶常常拉著母親的手歪著嘴咿咿呀呀個不停,大顆大顆的淚滴和著嘴角的涎水流在母親身上。母親眼圈也紅了,反握住三奶的手安慰她:老嬸子你放心,我照顧你,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我生了孩子,母親不得已在我家住了兩個月。有一天,她一大早拿著行李就往外走。孩子呀,我睡不著覺啊,老夢見你三奶,她在埋怨我哩,說我不管她了。沒辦法,我送母親回家。 到家剛放下行李,母親就往三奶家走。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惡臭熏得我們直往后退。三奶蓬頭垢面地躺在床上,蒼白的臉看著嚇人。床單上到處是屎尿的痕跡,成群的蒼蠅直打臉。她虛弱地睜開眼看見是母親,哇地一聲像孩子一樣大聲哭起來。母親一邊流著淚向她道歉,一邊幫她收拾,搬開她的身子,屁股底下還有一灘屎尿溢出了紙尿布,赫然發(fā)現還有許多蛆蟲在慢慢蠕動。我不覺胃里一陣翻騰,差點嘔吐。 拾掇好三奶,又給她做了一頓可口的飯菜,三奶精神好了許多。母親找到三奶的侄孫媳婦,好一頓臭罵。小媳婦紅著臉,不好意思地低著頭。 母親心情沉重地說,都說養(yǎng)兒防老,真老得不能動了,還不如喝包老鼠藥死了干凈。后院的張老太太可是兒女成群,死得那個慘呦。她幾個兒子,家家都走空了,大的出去打工掙錢,小的在城里上學。只留她個孤老太太自個兒守著那一大片房子。秋收時節(jié)家家都忙得四腳朝天,誰也沒有注意到老太太幾天沒出門。鄰居老太太去叫她一起到地里拾花生,連敲兩天門都沒人答應。村里人翻墻進院,隔著窗子往屋里瞧,驚恐地發(fā)現老太太早已死在床上,幾只老鼠吱吱叫著往她眼睛耳朵里鉆。誰也不知道身體硬朗的老太太是什么時候死的。我聽得毛骨悚然,心如刀割。抱著母親我哽咽著說不出話,媽媽,您放心,我會把您帶在身邊,好好孝敬您的。 三奶終于走了。好在母親一直陪著她,她穿得干凈、體面,就如她從前一樣,她握著母親的手安心地上路了。她的侄子,侄女,侄孫子,侄孫女,男女老幼,白花花跪了一大片。敲鑼打鼓,吹拉彈唱,熱熱鬧鬧地為她舉行了隆重地葬禮。有人說,沒想到這老太太臨死還這么風光了一回。 侄子掰著指頭如數家珍地向村里人羅列葬禮的開銷,間或擠出一兩滴清淚。村人旋即稱贊起侄子的孝心來。 三奶的新墳孤零零地坐落在離村子很遠的小河邊,她原來住的大院子如今變得又漂亮又熱鬧,歡聲笑語不時飄蕩在小村莊的上空。誰家的電視機里飄出《紅樓夢》的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圖片來自于網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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