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究其因,大致如下: 首先,粵語的音調更多。普通話是四個音調,粵語有九個音調。 粵語九個調里面除了一聲和二聲與普通話一樣外,其他多出來的七個音調都有普通話無法達到的表現力。 總起來說,粵語的九個音調從最高到最低皆有,所以聽起來錯落有致,層次感更分明。 粵語本身的音調就像一段旋律,當它在譜上一段旋律契合的曲子,自然很好聽,例如粵語歌。 當然以上只是給人聽覺上的印象。 播放GIF 粵語九個音調最大的好處是:減少同音字。 與粵語相比,普通話最大的問題就是同音字繁多。 按普通話的發(fā)音方案,聲母有23個,韻母24個,聲調4個,理論上來說可以有23 x 24 x 4 = 2208個發(fā)音。 現代漢語化繁為簡,將常用字限定為3000個,然而普通話的2208個發(fā)音顯然還不夠用。 但全部漢字有60370個(《漢語大字典》2010年版),如果按“兼收并蓄”的《中華字?!?,則有85568個漢字,同音字更甚,更遑論純粹以“統(tǒng)計為綱目”的日本《今昔文字鏡》,高達16萬個方塊字絕對是很多人的夢魘,無怪乎編纂者中有三個人成書后相繼“抑郁而終,死于非命”。 李敖吐槽說大陸國家語委的拼音方案相當于“你一次射出去三個億,可是那邊和你對接的是個位數,談何容易”,這老匹夫說話不著調,但話糙理不糙。 再看粵語,聲母19個(比普通話少了四個翹舌),韻母53個,調9個,理論上可以有19 x 53 x 9 = 9063個發(fā)音。 數字佐證,粵語的發(fā)音豐富程度完爆普通話。 據說語言大師趙元任先生所寫的神文《施氏食獅史》,普通話讀是shi、shi、shi、shi、shi,粵語讀音則是互不相同的五個發(fā)音。 從發(fā)音這一項來看,粵語已經完爆普通話。 其次,粵語沒有降調,卻保留了入聲。降調是類似于普通話第四聲的發(fā)音。全國主要方言的音調之中,粵語是唯一一個沒有降調的方言,它九個調都是比較平的調。 降調給人的感覺是語氣比較重。例如催促某人時說“去!”,用四聲的話,就仿佛是在趕對方走,類似英語的“go away”(滾開),感覺如何,可想而知。 很多人吐槽說武漢話“最難聽”,我認為最大的原因就是“四聲”太多太重。 當年關云長敗走麥城的時候,身后是否也有很多歌“四聲”在嚷嚷呢?為關二爺心疼五分鐘…… 再說入聲。入聲在今天聽起來很陌生,那是因為在普通話和北方方言里,入聲已經完全消失了(除了山西晉語、河南洛陽駐馬店一帶的地方方言)。 但粵語把入聲完全保留了下來。 入聲是漢語的偉大發(fā)明,它最大的作用有兩個:一個是可以減少同音字,一個是豐富情感。 入聲字短促、鏗鏘有力、帶有節(jié)奏感的發(fā)音特點就已經決定了它可以有豐富情感的效果。 入聲效果最大的體現是在詩詞里。 今天很多詩詞用普通話讀起來已經沒有韻味了,豪放的如岳飛的《滿江紅》,婉約的如柳永的《雨霖鈴》,它們都是入聲韻。 李白《將進酒》,杜甫《春夜喜雨》,白居易《長恨歌》、《琵琶行》,每個情感迸發(fā)或起承轉合的地方用的都是入聲韻。 這些詩詞所用的入聲韻如果用普通話讀來僅只是讓人“心有戚戚”,但用粵語讀的話,那種感同身受絕非普通話所能體驗。 再譬如蘇東坡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如果用入聲韻演繹,東坡居士那種顛沛流離中抒發(fā)的家國情懷和曠達樂天之心情,仿佛和你只有一步之遙,鼻息之間的情緒都要撲面而至。 語文課本里好多詩詞讀起來不押韻,讀者君會以為古人就是這么寫的,現在終于知道這是語音變化的原因,很多普通話不押韻的詩詞,粵語和閩南話讀起來就很押韻。 最后一個原因,粵語承續(xù)了古漢語中的許多“原生態(tài)意蘊”。這是因為歷史上中國北方總是戰(zhàn)亂更迭,中原人民就不斷地南遷避亂,一次次的南遷之下,中原人民就把自己的語言帶到了南方,這些語言又和南方本地土語融合,慢慢形成了今天的粵語和閩南語。 唐朝大詩人張籍游過溫州之后寫詩說:“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晉語?!彼越裉炷戏降幕浾Z、閩南話、客家話、吳語都保留了很多古漢語的成分。 播放GIF 宋朝的官方字典《廣韻》,是以當時的開封話為標準音所寫,現在用普通話已經對不上了,而用粵語卻能基本吻合。 例如粵語吃叫食,喝叫飲,走叫行,跑叫走,討厭叫憎,警察叫差人,甚至連錢的單位都是文,而不是圓角分。 讀者諸君請看,上述粵語常用詞根本就是文言文的活化石啊。 相比之下,普通話在這方面的表現力就有些味同嚼蠟,有人說中國最美的方言是吳儂軟語。 這有些道理,例如蘇州人把“不”說成“弗”或“否”,把感嘆詞說成“哉”或“乎”。 當這些字有蘇州姑娘輕啟朱唇講出來的時候,想想也是心神蕩漾,如是旖旎。 回到本文題目。粵語既然對普通話實力碾壓,為嘛又扯上吳語了呢? 道理很簡單。吳語四聲八調,“平、上、去、入”四聲皆備,“平”聲有了,后面的“上、去、入”三聲為仄聲,剛好是古詩格律的基本盤。 用吳語吟詩誦詞平仄合律,朗朗上口,所以胡適先生說“詩詞文章,吳語正當”。 而粵語九聲六調,保留了古漢語中更多的原生態(tài)發(fā)音,拿來讀古文或研究古漢語,形神俱備。而如果用普通話,那就形神俱滅,那“還能弄啥嘞”? 話說回來,普通話的推廣是為了消除人們用不同方言溝通的障礙,而絕不是為了消滅方言。 事實上,我們所有人都明白一個道理,當你非常高興或者非常憤怒的時候,方言更有表現力。 例如賈平凹就說“用方言罵人,感覺更加暢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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