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30作者:鄭曉紅 最近的雨,真是多。周末回老家,車從一朵雨云奔到另一朵雨云下,從一場雨中鉆出來,鉆進另一場雨中。跑山雨終于醞釀成了淅淅瀝瀝下不完的雨,不能上山,也沒法下河,只好坐在屋檐下聽雨。 在一棵樹下聽雨,雨被高低錯落的葉片分解了,上層的葉子先接住雨,下層的葉子接住的是漏下來的雨。有的雨點砸在朝天的葉上,砸出的響聲就大,有的卻落在葉子的斜面上,擦滑下去,墜在另一片葉上,聲音就弱了,有時,一滴雨層層疊疊落幾層,越落聲響越微弱。于是,在樹下聽到的雨便是高一聲低一聲,像人在夜里走生路,深一腳淺一腳。 在一塊田邊聽雨就不一樣,齊刷刷的,密集的聲音,仿佛所有雨滴都齊頭并進,不分伯仲。在玉米地邊,揚花的玉米穗最先沐雨,接著是寬大的葉子,玉米葉有帆布篷的聲場效果,能將雨聲放大一點,雨水四濺,歡聲笑語,一場小雨也能下得熱熱鬧鬧。但谷子田卻是另一番情形,谷葉柔順、綿軟、文弱,雨地里的谷子株株沾露帶淚,楚楚可憐,雨聲被這如水柔情吸附,再大的聲勢也減幾分,沙沙沙…… 核桃樹葉小孩子巴掌大,脈絡硬朗,雨打在核桃樹葉上,叭的一聲,滑落到地上。杏樹葉柔軟,雨點落上去,無聲無息。玉米葉子舒展流暢,雨點像坐滑梯,沿著葉槽匯成小溪。喝飽雨水的番瓜葉子高高擎起,空心葉管里好像蓄滿力量,小雨里它們是不動聲色的,中雨和大雨里它的葉子才顫動或抖動起來,葉緣不堪重負般地垂下去。地膚草(掃帚草)葉子窄細綿軟,在雨聲中聽天由命,但布滿葉片的纖細的剛毛,卻攔住了雨滴,凝成一顆又一顆水銀珠子。 百樣金的花盤朝天仰著,每一滴雨都接納了去,滲進花心,又沿著莖稈浸入土地里。石竹的花細弱,葉子和稈也細弱。射干花瓣原本就斑斑點點,現在每瓣都凝住幾顆小雨滴,給斑駁的平面畫增添幾分立體感,劍狀的葉子緊密地嵌套在一起,縫隙很小,一副嚴防死守的陣勢。紅蓼的花是穗狀,被雨泡得穗穗都孕婦般身重,彎著花穗,尖兒上墜著一滴水。大麗花的大花朵更加清艷飽滿,層層疊疊的花瓣間都含了水,看著沉甸甸的,可惜它不是動物,否則一定會抖一抖身子,讓水花飛濺開來。 雨打在偏房屋頂新鋪的紅瓦上,梆,梆,聲音清亮,沿著屋脊的斜坡向下淌,滴進鐵皮桶。雨喜歡空的桶,每一滴都有空曠的回聲。雨在桶里聚多了,水滴的聲音不再是個體的聲音,是眾水接納的聲音,咕啾,一點來不及蕩開的波紋被另一滴緊跟而來的雨打斷。 屋頂上是經年的藍瓦,生了苔蘚、瓦松、青蒿白蒿,還有深深淺淺的菌斑,這些生命體都消解雨聲,雨落時聲音變得沉穩(wěn)。 雨落在鋪滿院子的紅磚上,若是干渴的紅磚,噗,雨點消失了,留個淡淡的水印子。可是雨下得太久,所有的磚頭都吸飽了水,磚面上生滿綠苔,雨砸在上面,叭嘰,就像人腳打滑要跌屁股蹲兒一樣,雨點也打滑了,水花濺得四面八方。 站在后院的一方小菜地邊,吸吸鼻子,泥土沒有味道,蔬菜也沒有味道。雨真的是下得太久了。原本,疏松的土地張開氣孔,每滴雨都會讓它發(fā)出酣暢的嘆息,散發(fā)出一股泥土的清香。但現在,飽和的雨水填滿了泥土每一處空隙,土地沒法呼吸,也不能散發(fā)味道。 雨聲包圍了這個叫馬崖坳的小山村,也包裹了這方小小的老院子。這村子里,有槐樹、椿樹、楸樹、棗樹、杏樹、桃樹、核桃樹……有收割完只剩下麥茬的地,有豆子地、洋芋地、谷子地、紫蘇地、玉米地……有青蒿、白蒿、艾蒿、豬毛蒿、角蒿……總之,數不清的植物在與雨水的碰撞中發(fā)出不一樣的聲音。這層層疊疊、高高低低、大大小小、遠遠近近的聲音,沒有讓馬崖坳喧鬧起來,相反,它更安靜,安靜得像藏在地底聽雨的紡織娘一樣。 來源:新甘肅·甘肅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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