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那個“90后”的老人

新用戶78168KoG 2020-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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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燕飛

《那個“90后”的老人》

老人是時光留住的至純的寶，悠悠一生，匆匆晃眼，長河長不過一彈指，老了的人們，了解這長河的一切，他們已是可以笑看人間年歲。喜歡聽老人口中的故事，喜歡看他們回憶往事時那長情的神色，生命的樂章早已滲進老的眉眼、笑的皺紋，那感覺，像在路過的風(fēng)里聞到善意、灑脫與睿智，生的力量開啟又一次跳動。年輕的人，若能以溫柔理解看盡此生繁華寥落的長者，心間亦會有絢麗的煙花升騰而起。（編輯：青墨）

在這個金桂飄香的季節(jié)，去一處寧靜之地，遇一位90歲慈祥的老人家，一位失去了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的老人。溝壑中流淌過的是歲月的長河，蠟黃的皮膚上是夕陽的余暉，她曾經(jīng)見證了多少光輝歲月，經(jīng)了幾多似水年華。

遵循自然生物鏈原則，潛意識里覺得90歲應(yīng)該是一個步履蹣跚的年紀(jì)。人到末年，終歸是看淡一切，云起云落，閑暇之處，也必定是三兩作伴，磕磕絆絆。而她，獨居多年，活成了她自己想要的樣子。充實且自由，獨立且安當(dāng)。

顛簸了一路，在農(nóng)村一處比較陳舊的老房子里，初次遇見她。佝僂的一個背，根根銀發(fā)，半遮半掩，若隱若現(xiàn)。臉上條條皺紋，好像坎坷不平的往事。微微下陷的眼窩里，一雙深褐色的眼眸，悄悄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除了有點耳背，其他倒也都還算矯健。她看到我，顯然有點驚訝，介紹一番后，隨即露出一陣憨厚的笑聲，底氣十足。看她迎面走來，我想去攙扶她，身邊人說，沒事的，她可以自己走。她走進走出忙乎了一陣，拿出一堆農(nóng)產(chǎn)品，告訴我這些都是她自己親手種的，說要帶去給女兒。老人家跟著我們上車，又有點害羞地說到，頭發(fā)都沒梳，褲子也沒換。我逗她說，沒事的，已經(jīng)很好看了。

路上，她坐我后面，我回頭看她的時候，她盡是對我笑。那種笑如此和藹，讓我全身舒坦。我承認(rèn)，她讓我覺得很是親切。聽她和身邊人說話，思維清晰，口齒伶俐，很難看出，這是一位已經(jīng)90歲高齡的老人家。

吃過晚飯，一群人出門散步，她也跟著我們一起。路上，我總是怕年輕人走得快，把她落下，亦或是怕她著急趕上我們，走的頗累。于是，我盡量走的慢一點，與她并排。過馬路，她女兒和女婿都牽著她的手。走到一處角落，她說要找個地方休息，我便也隨即坐她邊上，怕她一個人孤單，更怕她走丟。我承認(rèn)，我太小心翼翼了，其實她可以把自己照顧的很好。老人家普通話說的很標(biāo)準(zhǔn)，她說，她以前是個老師，是個有文化的人。說完還不忘記捂下臉，害羞地笑著說，現(xiàn)在老了，記性差了，不行了。漫天星空，長夏退去，周邊都是微涼，老人坐在身邊，一件純白的長袖，一雙鑲著一朵花的布鞋，俏皮又不失風(fēng)雅。此處，應(yīng)該是這月色中最怡人的景色。

她慢條斯理地跟我說著她一天的生活作息。每天早上5點出門，在田間干農(nóng)活兩個多小時，然后回家吃早餐，一般是粥和泡飯。吃過早餐以后，便在家休息一會。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去村里食堂打飯。這是當(dāng)?shù)卣畬?/span>70周歲以上老人的特殊待遇?；锸骋策€可以，老人提及的時候滿是欣慰，說政府挺好的，挺照顧老人家。中午在家午睡一會，下午稍晚一點，再去田間走走。晚上基本是在家休息看電視之類的，大概八九點的樣子便入睡。她說，村里有人讓她去學(xué)打麻將，這樣可以打發(fā)時間。但她拒絕了，原因是年紀(jì)大了，覺得吃不消了。到了周末，市區(qū)的女兒和女婿就會來看她，陪她到處走走。老人家談到女兒始終是笑臉的，說孩子們都孝順的，只是自己不愿離開老家，落葉終究要歸根，在其他地方呆的始終覺得不安心。千般荒涼，以此為夢，萬里碟躞，以此為歸。

我一邊幫她撩撥著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一邊聽她述說過去的事情。老人家說到過往，笑容不見，落寞萬千，盡是思華年。她說，唯一的兒子過世了，心里的依靠沒了，兒子是每天可以看她的，女兒始終有自己的家庭，而她又不樂意離開居住了一輩子的老宅子。之后兩個女兒的相繼離世，讓這個老人久久不能釋懷。她一邊勉強地笑著，一邊又說著，每次難過想哭的時候，就去田里干活。這樣子日子過得快一點，一時可以忘卻痛苦。聽到這里，我終于沒忍住，淚眼朦朧，摟著她。這是一個90歲的老人家對人世間親人生離死別的無奈。

我無法感同身受她的痛苦，卻也能聯(lián)想到了自己已經(jīng)過世的奶奶。同樣的和藹可親，同樣的善良可愛。這位90歲的老人家，一直在感嘆，自己活的太久，心里很痛苦。她說，自己在田間干活，如果真的兩腳踩空，就這樣去了，也了無牽掛，走的干凈利落。我摟著她說，可別這么想，晚輩們還很需要你。她開心地笑起來，說，真的嗎？她心態(tài)如此開朗。不免讓人萬分心疼。

一天清早起床，看她趴在桌子上，在那里打著草稿，慢慢地寫著字，我上前問她在干嘛，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寫信，寫給88歲親妹妹的信。字跡不算整齊，但文筆思路清晰，大致內(nèi)容就是報平安，述說內(nèi)心的苦楚，說遭遇人生的變故。其實我們都知道，她所謂的變故是指兒女們的離世。母親永遠(yuǎn)是母親，血肉的親情，無關(guān)年齡，無關(guān)歲月，這就是人世間最柔情的母愛。母別子，子別母，百日無光哭聲苦。那封信，應(yīng)該是我看過最感人的書信，算上打草稿和正文的時間，足足寫了3個多小時，滿滿一張紙，是一位90歲的老人對一位88歲老人的最真摯的關(guān)懷和問候。

老人告訴我，她兄弟姐妹好幾個人，都健在。而她和妹妹，相差2歲，抗日戰(zhàn)爭時期，她和她妹妹一路求學(xué)，一路躲避日本人的轟炸，也終于是把學(xué)都念完了，成了家里的知識分子。談到此處，她說道，毛主席當(dāng)真好，解放了中國，說我們這些年輕人，無法感受那個戰(zhàn)爭年代的痛苦?？梢钥闯?，她對毛主席的愛戴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我問她，想不想去北京天安門看毛主席，她說想，但是年紀(jì)大了，出行不便了。她和她妹妹年輕的時候，經(jīng)常來往，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見面的次數(shù)自然也就少了。老人家封好書信，打包了一袋她自己種的花生。讓我們幫忙帶給遠(yuǎn)在另一個城市88歲的妹妹。兩個人，兩座城，一生心疼。

老人家喜歡看電視，還愛追劇，她說，她可以把一部劇追下來，還能記得整部劇的內(nèi)容，也愛看新聞。晚上洗了澡，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坐那里看新聞，我讓她去衛(wèi)生間，說幫她吹下頭發(fā)。她倒也聽話，穿著寬松的五分褲，踩著一雙拖鞋，站那里，雙手抓著我的衣服。我小心的給她吹著頭發(fā)。頓時濕了眼眶，她像極了我的奶奶，總是讓人不免心疼。

晚上我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我見到了一個老人家，身體很好，可愛可親，很像奶奶。父親告訴我，好好照顧老人，不管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待人友善，凡事親力親為。陪伴始終是最好的尊重。

這幾天，都和這個老人家呆一起，也想著盡心照顧她幾天?？吹降谋M是風(fēng)光開朗一面，而你看不到的，也有別人黯然傷神的苦楚。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不可言喻的遭遇，我們要做的就是陪伴和傾聽。她是一個可愛的老人家，我想，未來的日子里，我也會惦記著她。不管身邊環(huán)境怎么變，人情事故怎么改，也必定心心念念于她。不管她是誰的長輩，靈魂深處，卻始終有吸引我的地方。和她在一起，喜于聽她念叨，樂于看她微笑。

一直見不得老人家受苦，猶記得，偶然路上看到一個孤苦的老人步履蹣跚，心都會越發(fā)隱痛。孤獨是什么？人世茫茫，舉目荒涼。生人幽居他處，親人早已離場。所謂的安享晚年，應(yīng)該是子女孝順，有人與之看黃昏，粥可溫，茶可熱。這便是老人最好的生活境遇。這個90歲的老人家應(yīng)該是幸福的，一半源于她自己本身，心態(tài)良好，勞逸結(jié)合。一半源于她的孩子們，孝順有佳。除了無法更改的人生變故，其他，應(yīng)該都是歲月給她最好的沉淀了。余暉脈脈，村口那一抹佝僂的背影，是這個村子最美的風(fēng)景。正應(yīng)了那句，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祝福老人家，幸福一生，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