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蚊·糧倉·秋田》（隨筆）

　　文/劉新吾　攝影/劉新吾　　　

　　《卡蚊》　　　　

　　割田的日子，最怕的就是卡蚊?？ㄎ糜纸邢U驢蚊，蟄驢不說，偏偏又愛咬人。一開始，大家都說：我叫蟄驢蚊螫了！后來發(fā)現(xiàn)，這話有些罵自己，異口同聲，就叫作卡蚊了。　　

　　卡蚊看上去像蒼蠅，但被蒼蠅精干得多。早晨天氣涼，不見活動，太陽出來漸熱，卡蚊就頻頻出動了。這種東西，70年代不見，80年代少見，不知什么原因，90年代卻是到處橫飛。

　　卡蚊蟄毛驢，毛驢四腳著地，用不上派場，只好用尾巴甩打著來招架。有聰明的卡蚊，專門進(jìn)攻毛驢的頭部，無奈的毛驢，除了搖頭甩耳，就只好任其施為了?？ㄎ孟U過的毛驢，一處一處俱是鮮紅的血漬，其情狀實有些慘不忍睹！

　　卡蚊螫人，有點兒來無蹤去無影，讓你防不勝防。太陽下，你還想堅持著再割一會兒田，突覺得胳膊或者腿上的某處針扎的一疼，丟下鐮刀，趕緊甩打，快些的許能收獲一只，慢些的哪里還見它的影兒？

　　卡蚊的毒性特大，一會兒功夫，被螫過的地方，就紅腫起一塊。農(nóng)家人從不用紅花油、風(fēng)油精之類，只用唾液抹一下，說法是卡蚊有毒，人的唾液也有毒，以毒攻毒，就沒事兒了?！?/p>

　　聽說有不怕卡蚊的人。也聽說有被卡蚊螫過，患處不紅不腫，不疼不癢，而卡蚊卻殞了命的，但沒見過。那些年回家?guī)透改甘整溩?，遮陽的帽子不戴，長袖的衣服不穿，一瓶風(fēng)油精卻不可不備。　　

　　《糧倉》　　　　

　　糧倉是一種象征，家家都有。58年大躍進(jìn)，糧食統(tǒng)歸集體，吃大鍋飯。各家的糧倉，愿意不愿意，都拆了。統(tǒng)歸來的糧食，由生產(chǎn)隊集體排幾個大倉，一起盛著。兩年不到，大鍋飯吃不下去了，集體排出的糧倉卻堅持了下來?！　?/p>

　　生產(chǎn)隊排的糧倉，在一座外墻較高的富農(nóng)院內(nèi)。此院大是大些，并不豪華。過去的富農(nóng)，其實也富不到那里。只是省吃節(jié)用，空有一座院子罷了。解放時定成份，卻因著它成了高成份。鄰村有一王姓地主，本來家產(chǎn)充裕，又因著抽鴉片被定成了貧農(nóng)。

　　生產(chǎn)隊的糧倉，排在堂屋里。三間的大堂屋，中間只留一不大的空間，三面都是糧倉。在我的印象中，這些糧倉就從沒見盛滿過。15歲高中畢業(yè)，就跟著隊里的小伙子進(jìn)倉上糧。這上糧，其實是個力氣活。

　　糧倉高，口袋大，對于正當(dāng)壯年的小伙子們來說，算不得什么。對于15歲才出校門的學(xué)生娃，就不行。偏那時血太熱，非要給爹媽爭一口氣，就跟大家伙兒拼著干。爹媽怕掙壞，落下身子病，就常常讓喝生雞蛋。　　

　　生產(chǎn)隊時，分糧是個事。下倉挖糧的人，不能穿鞋，免得落嫌疑，出倉時還要把衣服口袋里的糧食倒盡。那時分的糧食不多，各家戶的倉子也小?，F(xiàn)在不一樣了，哪家的倉子也有個陣勢，盛個一二百袋子糧食沒問題。舊時姑娘看婆家，爹媽首先要交待的，就是一看糧倉，二看草棚?！　?/p>

　　另有一則關(guān)于糧倉的軼事，與我父親有關(guān)。58年大躍進(jìn)，糧食由集體統(tǒng)管，吃食堂。父親在繳糧時，偷偷留下了一點，在糧食上面又排了個倉底。食堂吃了不到一年多，就吃成問題了。60年挨餓，也幸虧父親的那點偷機取巧，否則我的四個姐姐恐怕早就沒命了。

　　后來說開了，當(dāng)年私下留糧的，也并非我父親一個。莊子上另有一家，留下的不是麥子，而是糜子。他把糜子先是藏在炕洞里，后來又放進(jìn)倉子。實在餓得不行，就在一個夜里，把糜子全放到鍋里炒熟了。結(jié)果，炒熟的糜子吃起來苦，全不比麥子，不過救命的作用是起到了?！?/p>

　　《秋田》　　　　

　　夏田瞎，不算瞎；秋田瞎，連根瞎。老年人這樣說，大人們這樣說，娃娃們也這樣說。老年人說，是經(jīng)驗；大人們說，是心說；娃娃們說，純粹是胡喊。

　　這瞎字，普通話里讀xi?，方言里卻讀h? 。意思很明顯，就是說夏田的莊稼欠收了不要緊，若秋天也欠收了，問題就大了。由此可見秋田的重要?！　?/p>

　　過去的夏田，只有三樣，一樣是麥子，一樣是青稞，一樣是豆子。其實，夏田與秋田的區(qū)別，不在于種，而在于收。春天播種，麥子種，青稞種，麻頭種，玉米種，糜子谷子也種。只是六七月份成熟的，是青稞、豆子和麥子。

　　俗話說：五月里，豆花開，左鄰右舍，揭不開鍋蓋。五月里，豆花才開，青稞才結(jié)成穗，麥子更是遲了一截，這是真正的青黃不接。好在日子不多，青稞就可用上派場。

　　那時節(jié)，生產(chǎn)隊的青稞，是要派人看守的，否則就給人偷偷捋了去，脫了殼，青青的吃了。當(dāng)然，豆子也要派人看守的，不這樣，孩子們就會鉆進(jìn)地里，摘青青的豆角兒吃。豆子和青稞不是主糧，但救下的命不少?！　?/p>

　　麥子收后，秋田的世界一一展開?，F(xiàn)今所種的經(jīng)濟作物，大都在秋天成熟?？梢赃@樣說，夏田只打一年的口糧，秋田卻是所有的收入。80年代末，黑瓜籽價格好，1畝地的收入過千元。而麥子，收成多好，每也就八九百斤。

　　后來幾年，有膽子大些的農(nóng)戶，麥子越種越少，大部分的土地都種了經(jīng)濟。不過多數(shù)家庭，口糧公糧還是種夠的。另外，秋田的收入好，秋田的投入也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