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的孩子——與菜蟲親子共讀的故事

文/蔡朝陽

菜蟲晚上睡得遲，當(dāng)然這是蟲爸蟲媽的責(zé)任，菜蟲不管到床上已經(jīng)幾點了，每晚的必修課，就是爸爸媽媽講故事。講故事作為一種殊榮，多數(shù)時候菜蟲指定媽媽享受，偶然菜蟲點名爸爸，爸爸就覺得受寵若驚。自然這也是蟲媽蟲爸最享受的時光之一，蟲媽描述過一個家庭的溫馨，就是寒冷的冬日的晚上，暖色調(diào)的臺燈下，母子倆躲在溫暖的被窩里，講故事。

出去旅行，或者回老家小住，菜蟲的行李里面，一定要帶幾本書，由菜蟲在自己的一大堆繪本書里選定。自駕游去廬山那次，菜蟲選的是繪本《卡車司機》，以及《斯凱瑞金色童書》系列中的一本《轱轆轱轆轉(zhuǎn)》。坐火車去合肥那次，菜蟲選的是《火車司機》，以及一本《小恩的秘密花園》。因為《小恩的秘密花園》里，小恩去舅舅家，也是坐火車的，故事里，火車搖搖晃晃的，小恩沒多久就睡著了。菜蟲在去合肥的火車上很新鮮，目不暇接，情緒激動，幾乎沒睡，回來的火車上，倦意漸濃，一覺醒來，已到紹興。

一、童蒙世界萬物有靈

我忘記了最早是怎么知道繪本的，總之菜蟲在他媽媽肚子里潛滋暗長的時候，一眾熱情洋溢極富八卦精神的三姑六婆就廣為引薦，于是我開始關(guān)注幼兒的一切。繪本，其實是菜蟲帶給我的，為我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這也是為什么我說，菜蟲的到來，不是剝奪了我的自由，而是拓寬了我的世界的一個原因。蟲媽給菜蟲買的第一種繪本是《花格子大象艾瑪》，之后繪本琳瑯滿目，不斷從書店、網(wǎng)站，從阿姨姑姑大媽媽叔叔伯伯手里，向蟲爸的書房奔涌而來。蟲爸騰出一長條空格，里面都放菜蟲的繪本。菜蟲在不同時間段，喜歡不同的繪本，經(jīng)常半個月一個月的，只聽一個故事。咕咚阿姨送的《小玻的故事》系列，是一套立體書，翻開來，里面畫著一扇門，門可以打開，一打開，門背后躲著一只海獅，在捉迷藏。這真是太好玩了，每次講到海獅將要出現(xiàn)前，菜蟲就已經(jīng)露出迫不及待的微笑，等到爸爸媽媽把繪本中的門打開，老實巴交的海獅每天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這扇門后，菜蟲就大笑出來。他每晚都期待這一驚喜時刻的到來。

楊慶阿姨送的一堆繪本中，菜蟲最喜歡《云朵面包》。這個韓國家庭里有兄妹兩個，下雨天的早晨，他倆早早地醒來了，因為預(yù)感到這天會有什么奇跡發(fā)生。果然，他們穿著亮晶晶的雨衣和雨鞋出去，在樹枝上發(fā)現(xiàn)了一朵被掛住的小白云。他倆就把小白云捧回家，媽媽把小白云放在大碗里，加上面粉、糖、牛奶，然后放進烤箱，烤起云朵面包來。神奇的故事發(fā)生了，吃了云朵面包，大家身體都變輕了，像小白云一樣飛起來。真是太奇妙了。兩歲多時，有好幾個月，菜蟲只喜歡這個繪本。媽媽問，菜蟲，明天早上吃什么啊。菜蟲說，云朵面包。

菜蟲要吃的這種云朵面包，其實是爸爸媽媽從新天烘焙里買的，新天烘焙里有一種小圓面包，金黃色的，頂上略略有些烤焦，跟繪本里的幾乎一模一樣。后來菜蟲吃膩了，媽媽問，菜蟲，明天早上吃什么。菜蟲說，烏云面包。這是菜蟲發(fā)明的詞語。因為新天烘焙里有一種面包是巧克力味的，顏色黑黑的，這不是烏云做的嘛！為了這對韓國兄妹倆亮晶晶的雨衣和雨鞋，蟲媽在淘寶上找了好久，也給菜蟲買了一套亮晶晶的小雨衣和小雨鞋。從此，菜蟲天天盼著下雨，他就可以穿著雨衣和雨鞋，去水洼里踩水啦，弄到水花四濺，多好玩，說不定，還能撿一朵小白云回來呢。

不過呢，這段讀《云朵面包》的時間，家里的沙發(fā)靠枕可遭了殃。菜蟲有一次拉開靠枕的拉鏈，發(fā)現(xiàn)里面白色的晴綸棉絮，可高興了：哇，我家有好多小白云！菜蟲把天線寶寶拉拉也拆了，也是白色的晴綸棉絮。菜蟲激動地把小白云撒的滿地都是。媽媽責(zé)怪他，菜蟲，別拆了。我在找小白云啊。菜蟲回答說。

郭初陽叔叔送的繪本里，其中有個看牙醫(yī)的，對菜蟲幫助很大，他讀了以后就愿意刷牙了。還有溫州的林日正叔叔，和揚州的徐冬梅阿姨，他們都送給菜蟲很多繪本，都是菜蟲在一段時間之內(nèi)的最愛。這樣，菜蟲就成了一個被繪本與故事塑造的孩子。

有一個奇跡，爸爸媽媽在菜蟲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開始跟他講故事了，母子倆或者父子倆坐在床上，一邊指點著繪本，一面給菜蟲念。后來，菜蟲會說話了，開頭是一兩個字詞，接著是較長的句子。有一晚，他拿起一本《兔子湯姆》的故事，翻開來自己看下去，一邊看一邊念念有詞，我湊過去一聽，天哪，幾乎跟繪本上寫的一模一樣，就像他已經(jīng)識字一樣。當(dāng)時我驚呆了。原來，他那時雖然不會說話，可是我們講的，他字字句句記在心里，現(xiàn)在，他習(xí)得了語言的能力，竟然就把聽過的故事背出來了。那個晚上，我跟蟲媽一直在感嘆，孩子，真是神奇，真是上帝的恩寵啊。

菜蟲看慣了繪本，圖畫為主，故事依靠圖畫來推動，只有寥寥幾個漢字，以作輔助。爸爸看的書則不同，全是字，沒有圖。蟲媽給菜蟲講故事時，爸爸有時躺在邊上看書，菜蟲指點爸爸的書，說，這是爸爸的書；又指點媽媽手中的書，說，這是蟲蟲的書。去年，菜蟲4周歲，我給他買了整套的《安徒生全集》，準(zhǔn)備讀給他聽。一晚，我說，菜蟲，爸爸給你講個新故事吧。我拿過《安徒生全集》，準(zhǔn)備讀《堅定的錫兵》，讀了幾十個字，菜蟲湊過來，看看了書，發(fā)現(xiàn)沒繪畫，堅決不要聽，說，這是爸爸的書，不是蟲蟲的書。我只好作罷，把《安徒生全集》先收起來。

二、繪本塑造的孩子

就這樣，在菜蟲來到世間的五年里，他一直跟繪本一起成長。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陳叔叔說菜蟲有幽默大師的潛質(zhì)，因為菜蟲總是冷不丁說一兩句令人解頤的話。我跟蟲媽總是在夜深人靜時，一起回憶菜蟲的妙語，竊笑不已，沉浸在歡樂之中。另一個好處可能出自我的對兒子的偏愛，我總覺得菜蟲充滿了想象力。今年7月份，超強臺風(fēng)“梅花”生成，菜蟲跟爸爸去游泳。臺風(fēng)將至，傍晚天邊的云彩異樣絢麗，我指點菜蟲看，菜蟲讓我飛上去摘一朵，我說爸爸沒有翅膀，菜蟲說，你只要張開雙手，說聲飛，就變出翅膀飛走了。

但毫無疑問的是，養(yǎng)育一個孩子的過程，也總是充滿了缺憾的過程。當(dāng)我意識到我們的養(yǎng)育出現(xiàn)問題的時候，菜蟲的缺點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來了。比如，最讓我們擔(dān)心的，是菜蟲3到4周歲這段時間，長長的兩年，菜蟲幾乎不會跟同齡人交流。這是我們非常焦慮的事情。菜蟲在幼兒園，也挺乖，但就是不會跟同學(xué)玩交互的游戲，總是一個人孤獨的玩?；丶?，從來不說幼兒園的事，路上碰到同學(xué)，同學(xué)大叫：菜蟲蟲。菜蟲蟲置若罔聞，繼續(xù)煙視媚行。直到今年年初，菜蟲放學(xué)回來，我們發(fā)現(xiàn)他小腿上擦破一塊皮，問他怎么啦，菜蟲說，下床的時候摔了一跤。這是菜蟲第一次告訴我們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事情。

這里蟲爸蟲媽顯然在養(yǎng)育過程中出了點問題。幼兒心理學(xué)說，大概兩周歲，小孩子就有同齡人交往的需求，這個時間段里，跟別的同齡孩子一起玩，是必要的。但我們當(dāng)時并沒有引起多少注意。我有種誤解，我們也經(jīng)常帶菜蟲出去玩啊，生活很豐富啊。但問題在于，我們帶菜蟲去玩，總是菜蟲跟成年人在一起玩，或者一個人在游樂場里玩單獨可以完成的游戲，沒有創(chuàng)造更多跟同齡人的交互。當(dāng)菜蟲3周歲這個問題凸顯出來之后，我們才關(guān)注而焦急起來，才有意識的創(chuàng)造條件，使勁糾正。到今年，總算有進步。菜蟲會跟別的孩子玩，還會在比他小的孩子面前當(dāng)哥哥。他總是用說教的口吻，跟他堂弟小魯說：小魯，不能把玩具塞到嘴巴里去哦，上面有小細(xì)菌哦。

關(guān)于菜蟲不善于跟同齡人交流，另一個原因，我懷疑，是菜蟲的內(nèi)心世界太豐富了，太獨特了，因而他的世界，一方面自足而圓滿，另一方面，別人也不容易進入。因為他是讀繪本長大的，是聽爸爸媽媽講故事長大的，而不是看電視長大的。

當(dāng)代的孩子，多數(shù)是電腦兒童，有很多電子產(chǎn)品，可以代替爸爸媽媽講故事。但這些電器顯然無法替代父母講故事時跟孩子的親密互動。我在朋友聚會時，還經(jīng)?？吹讲讼x的同齡人，拿著父母的IPAD，專注的玩游戲。菜蟲不一樣，電腦對他只有一個作用，就是看《天線寶寶》，也不看電視，因為蟲爸蟲媽從不看電視，所以菜蟲不知道時下流行什么動畫片，《喜羊羊與灰太狼》，菜蟲不知道的，不過呢，倒是喜歡喜羊羊的造型。

菜蟲跟別的孩子不在同一個世界里，別的孩子也不知道菜蟲究竟在怎樣一個童話王國。這并非我們刻意塑造，而是我們自然而然的養(yǎng)成，因為我們選擇了繪本作為菜蟲這段時間最重要的認(rèn)知手段，在挑選繪本時非?？量?，總是希望找到最好的故事給菜蟲。我寧可菜蟲遲熟一點，再多一年的童蒙，寧可讓他在單純美好的童年里多處一段時間。這樣，這個獨特的菜蟲，只有懂得他所處的童話世界，理解他的語境，我們才可能進入他的世界，才可能跟他交流。怎么說，孩子才肯聽？需要進入他的世界，用他聽得懂的語言，去跟他交流。

菜蟲3歲時，坐在地板上，將一根木質(zhì)的雪糕棍子放進嘴巴里。奶奶看見驚叫起來：菜蟲，那個很臟，不要放進去。菜蟲很緊張，看看奶奶，依然放進去。蟲媽看見了，知道這是繪本《斯凱瑞金色童書》里面的故事，獅子醫(yī)生給長耳朵看病，壓舌板放進去，看看扁桃體有沒有發(fā)炎啊。蟲媽就走過去，拿起雪糕棍子，作勢壓一下，說，很好很好，扁桃體沒有發(fā)炎，這個小朋友很健康。于是菜蟲不再把雪糕棍子拿進嘴巴了。

正月里去廈門，菜蟲只穿一只鞋，另一只光著，怎么也不肯穿，舅舅外婆等一干人大感驚訝，覺得這孩子真怪，又不乖。也只有爸爸媽媽知道，菜蟲現(xiàn)在是《斯凱瑞金色童書》里那條小蟲，小蟲只有一只腳的，怎么可能穿兩只鞋呢？

三、繪本塑造的父母

繪本故事，塑造了這個獨特的菜蟲，而當(dāng)菜蟲太獨特時，我們又為他擔(dān)憂，因為我不知道究竟會帶給菜蟲怎樣的影響，是正面多還是負(fù)面多。但我相信，這些繪本的故事，里面的美好、善良以及飽滿的愛，都會在菜蟲心底生根。而且，顯而易見的是，繪本幫了我跟蟲媽，這兩個初為父母的新手很多大忙。

上幼兒園之前，我跟蟲媽都很焦慮，焦慮的是菜蟲較同齡的孩子更幼稚。我們焦慮于菜蟲可能不愿意去幼兒園，無法與奶奶或者媽媽分開，不會和別的孩子們溝通。我當(dāng)然知道這都是菜蟲必然要面對的，但事到臨頭還是很焦慮。于是提前一年，我們就不斷給菜蟲心理暗示，先去這個幼兒園讀親子班，去參觀校園，最主要的還是講《湯姆去幼兒園》的繪本故事。在菜蟲上幼兒園之前，我們不知道跟他講了幾遍。最后，菜蟲去讀幼兒園，蟲媽按照繪本故事里說的那樣，一模一樣復(fù)制了這個過程，給他買一個新書包，還有鉛筆盒、油畫棒。我跟蟲媽說，到第一次送去的時候，你還得像湯姆的媽媽做的那樣，給菜蟲一塊手絹，告訴他，想媽媽的時候，就看看手絹，就像媽媽在你身邊那樣。蟲媽說沒有手絹，用紙巾代替算了。當(dāng)然，菜蟲后來上幼兒園并沒有什么不適，我們有點杞人憂天。

現(xiàn)在5歲，菜蟲顯然進入了叛逆期，凡事都喜歡違背父母的意愿。蟲媽有一次聽說初中孩子離家出走的故事，很擔(dān)心，菜蟲現(xiàn)在就這樣，將來真要叛逆起來，怎么辦啊。我說沒事的，因為菜蟲讀過《逃家小兔》。

確實有一陣子，菜蟲開始要離家出走了。凡事有不順其意，他便聲言：我要離家出走了，要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見我們不理，乃威脅道：我要睡到垃圾桶里去。第一次離家出走，菜蟲打開門，走到門外，眼角余光觀察我。我過去作勢要把門關(guān)上，菜蟲趕緊逃回來，第一次離家出走乃告失敗。

第二次，菜蟲離家出走，走到了樓梯的拐角，雖僅比第一次多出7級臺階，實在有質(zhì)的飛躍。因為我追到門口，跟他說，爸爸真的要把門關(guān)上了，他還是堅持不回來。我真的砰一聲把門關(guān)上，只聽得噌噌的上樓的腳步聲，隨即菜蟲敲門。我開門將他抱在懷里，賞其一粒巧克力。第二次離家出走乃告失敗。

這個離家出走，是從《逃家小兔》的繪本里看來的。多好的繪本啊，充滿了母愛。可是菜蟲只學(xué)會了離家出走。為什么回來之后要賞其一粒巧克力，是因為小兔子最終沒有逃家，無論逃到哪里，溫暖的母愛始終包圍著小兔子，因而小兔的最終選擇是躺在媽媽懷里，享受它最愛的胡蘿卜。而菜蟲的最愛，是巧克力。

四、愛的表達式

繪本也好，故事也好，只要與菜蟲分享，都是蟲爸與蟲媽最大的享受。同時，我們也期望，借由這些故事，在菜蟲小小的心田里，種下真善美的因子，教給他對生活的熱愛，對自由與快樂的追尋。將來菜蟲面對的世界，是跟繪本世界全然不同的世界，但有著溫暖的底色，我們期望菜蟲在無論怎樣的處境之下，都會對生活帶有溫情與愛意。

稍縱即逝的童年，是多么珍貴，當(dāng)他一天天越來越像一個小伙子，我們的遺憾也越來越大。而最大的遺憾就是，所有的養(yǎng)育過程，都不能重新再來一次。要是可以，我多么想改正我全部的錯誤，收回我全部的責(zé)備，更多的學(xué)習(xí)做一個父親，重新選擇那個最為正確的時間節(jié)點，傾注我最多數(shù)的時間和精力。當(dāng)然，我與蟲媽也并非沒有建樹，我們至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盡管我們有很多失誤，但是菜蟲唯一不缺乏的是愛，并且爸爸媽媽總是在反省自己，怎么樣的方式，才是對孩子的最好的愛的表達式。有一個故事，并不是菜蟲最喜歡的，卻是久久感動爸爸媽媽的，那便是《猜猜我有多愛你》。晚上，在互相比較過到底誰的愛更深一點之后，小兔子睡著了，大兔子這才輕輕地躺在小兔子的旁邊，帶著一個微笑，小聲說，“我愛你，從這兒一直到月亮上面，再——繞回來。”

于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