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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歲月
文/謝冬云 在我的記憶里，我家老屋子的旁邊有一棵桃子樹，每到春天桃花盛開。門前有一條青石板路橫穿而過，一座石板橋把我家與石板路緊密相連。 風(fēng)燭殘年的土磚瓦房，終年與桃樹和石板路相依相伴，攜手走過無數(shù)個日月輪回，春夏秋冬。在這座風(fēng)雨飄搖的土磚瓦房里，一對患難與共的夫婦誕下七條生命。這斑駁脫落的土磚老屋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我有姐姐哥哥，有弟弟妹妹。哥哥與我之間還有一個哥哥，也就是我的二哥，因患“天麻”病幼時就夭折了。在掙工分的年代，一天貳毛八分錢報酬的一個勞動日，使這個八口之家，過著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生活。紅薯、麥子粑，成了生活中的主打食物，白米飯成了我們飯桌上的奢侈品，只有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能吃上半頓。我媽媽常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縫縫補補，飛針走線。我們姊妹時常在媽媽的紡車聲音里進入夢鄉(xiāng)。媽媽為了給我們趕制衣服，經(jīng)常通宵達(dá)旦，徹夜未眠。
媽媽常跟我說，我是在數(shù)九寒冬的冰天雪地里生下來的。那時家里窮得揭不開鍋，常常沒油少鹽，更沒大米。媽媽是靠吃青菜坐完月子的。尤其是冰封天氣，水塘也結(jié)上厚厚的冰塊，媽媽用榔頭砸開冰塊，為我洗尿布，時常兩手凍得通紅，甚至撕裂，傷口流出了殷紅的鮮血。由于生活艱苦，媽媽身體缺少營養(yǎng)，沒奶水喂我，我常餓得哇哇直哭。望著哭叫的我，無奈之中，母親只得將干癟的奶頭塞進我的嘴里，可吸出來的不是白白的乳汁，而是媽媽的血水，媽媽強忍著疼痛，眼淚像斷線的珍珠，落到了我的頭上。曾經(jīng)聽媽媽說，她小時候是外婆所生的第七個孩子，她生下來時又瘦又小，外婆擔(dān)心養(yǎng)不活，把她丟棄在山路邊。我外公收工路過，發(fā)現(xiàn)躺在路邊的孩子實是可憐、動了惻隱之心撿了回來。哪想到撿回的卻是自已的親生骨肉！我媽15歲那年就給堂叔當(dāng)婢女，隨堂叔從長沙輾轉(zhuǎn)南京。有次我媽生病倒在菜市場門口，被好心大嬸送回家，可堂嬸卻嫌媽媽是個累贅，巴不得她早死……解放初期，南京兵荒馬亂，到處擦槍走火。堂叔要帶我媽去臺灣，我媽舍不得自已父母和兄弟姐妹不肯去，堂叔拿出幾塊大洋火急火燎地上了飛機。無奈，無依無靠的母親日夜兼程，一路討米從南京返回長沙，又從長沙風(fēng)餐露宿地回到老家。我媽記得家人打著燈籠火把在塘田市接到她時，外婆抱著媽媽整整哭了一宿，她以為我媽一去音信全無，估計十有八九已經(jīng)死在外面了，想不到我媽媽死里逃生，一路討飯生還。在我的記憶里，家中青黃不接的時候，媽媽告誡我們每天只能吃兩餐，每餐只能吃一碗。哥哥和姐姐非常懂事，不管肚子如何餓，吃完一碗飯主動放下碗筷?？晌乙驗槎丘I不懂事，有次連父親的份子也吃了。父親做事回來，揭開鼎鍋，鍋里空空如也，他知道是我多吃了，只看了我一眼，餓著肚子一聲不吭地又去做工。我看著父親挨餓，心里很是內(nèi)疚，發(fā)誓以后再餓也不敢多吃了。我哥哥在塘田市四中讀書，每天早晨四兩米的早餐，頭天晚上餓得不行，把第二天早上的飯先吃了，于是，第二天餓著肚子去讀書。我家離學(xué)校有十多里路程，哥哥餓著肚子，要到晚上回家才能吃到一碗飯。
我現(xiàn)今還記得，我和哥哥為了搶鍋巴打架的事，我和哥哥各挨了父親一巴掌。哥哥看到我的臉被父親打紅了，鍋巴也吃不下去了，悄悄地低頭走了。后來我哥隨便有什么東西總要與我一起分享，或者是分成兩半。有時候我妹妹也要點，哥哥只好又分點給妹妹，這時哥哥手里剩余的也就不多了。我五歲那年，看到哥哥與一群伙伴背著書包去讀書，覺得很神氣，于是我在媽媽面前吵著也要跟哥去上學(xué)，媽說我太小，要等我長大后才能送我上學(xué)。無奈，我只得偷偷跟著哥哥去學(xué)校。記得有一次，上課鈴一響，大家就陸續(xù)地走進學(xué)校，我也跟著哥哥混進教室，怕老師發(fā)現(xiàn)，一直悄悄地躲在哥哥的課桌底下。后來父母親發(fā)現(xiàn)我不在家，以為我走丟了，他們和姐姐滿村尋找，池子旁、小河邊都找不到我，媽媽急得大哭。全院子的男女老少都被驚動了，大家經(jīng)過不同分工，兵分幾路地從田里，山里，河里展開搜尋。最后一個堂叔跑到我哥哥所在的學(xué)校，才把我尋回……回家后，父親火氣沖天，懲罰我跪地思過。父親在院子叔叔嬸嬸的勸說下，要我作了保證，又是認(rèn)錯，他才慢慢地消了氣。
父親對我們的教育也很嚴(yán)格，有一次，我負(fù)責(zé)看管的牛吃了隊里的東西，隊長罰了我家工分。爸爸聽說后，狠狠打了我兩個耳光，而且還罰我兩天不準(zhǔn)吃飯。我偷偷跑到后山園一個山洞里躲起來，媽媽叫哥哥每餐送來熱氣騰騰菜飯和水，還悄悄地跑來陪我……我11歲那年，我家欠了老師的3元學(xué)費，老師總是在放學(xué)前念出欠費同學(xué)的名字，一再強調(diào)欠費同學(xué)把學(xué)費交齊，否則就要扣發(fā)課本，下學(xué)期不得續(xù)學(xué)。每次老師念到自已的名字，我的心里非常難過。我也不想去問父母親要，因為我知道家里困難，交不起學(xué)費。
有一年姐姐出嫁，看到姐姐和媽媽依依不舍地抱頭大哭，我站在一旁也跟著流淚。哥哥和弟弟還有妹妹都送姐姐去了，唯獨母親留下我不準(zhǔn)去，我不服氣去追著送親隊伍。后來我娘好說歹說要我明天去接姐姐。第二天媽媽要我穿了一件干凈衣服，起了個大早，一路打聽姐姐的出嫁的地方，找了很久才找到姐姐的婆家，她們家有很多人，很熱鬧?；貋頃r每個人打發(fā)伍元大鈔。我手抓著五元錢一直沒有松手，生怕一松手就丟失了?；丶液?，一個人躲在房里，拿出鈔票，看了又看，就是不忍釋手。我把學(xué)校欠下的學(xué)費還清后、剩下的錢交給媽媽保存……過了兩年，哥哥初中畢業(yè)，那時升學(xué)到初中的很少，哥哥算是村子里比較有文化的人。后來部隊征兵，哥哥和村子另外兩個同伴，一起報名體檢，政審時，哥哥因為年齡還差一歲沒能過關(guān)。入伍那一天非常熱鬧，鑼鼓喧天，鞭炮轟響，哥哥的兩個伙伴佩戴大紅花向鄉(xiāng)親一一揮手道別。哥哥追著隊伍一直到了接兵站。接兵站和武裝部長握著哥哥的手:“小伙子，明年來吧，部隊隨時歡迎你”。
第二年哥哥被招工進了縣氮肥廠。那個年代的氮肥廠，生產(chǎn)的碳酸氫氨肥料供不應(yīng)求，各大隊生產(chǎn)隊需憑指標(biāo)購買，屬邵陽縣龍頭企業(yè)。凡是氮肥廠職工，都屬國家工作人員，享受正式國家干部的同等待遇。進邵陽縣氮肥廠就是泥腿子跳出了龍門，相對農(nóng)民就是高人一等。我記得我哥第一次休假探親穿著“邵陽縣氮肥廠”工作服，顯得非常風(fēng)光和神氣，是山溝里的鳳毛麟角，人人刮目相看。我偶爾也去過氮肥廠幾次，哥哥住著單人宿舍，從食堂端來香氣撲鼻的三兩米飯，還有一個湯、豆腐炒芹菜，非常好吃。單人宿舍意味哥哥享受與普通工人不一樣的待遇，只能是廠里科室干部才有的優(yōu)先條件。轉(zhuǎn)眼哥哥到了結(jié)婚成家的年齡，媽媽張羅為哥哥物色對象，談了兩個，哥哥覺得不如意。后來又見過幾個姑娘，但都被哥哥沒相中而落選。我的堂伯牽線把其在鐵路局工作的女兒介紹我哥，高矮合適，論人品、論漂亮沒話可說，又是工人階級家庭門當(dāng)戶對。媽媽象喝了蜜一樣地喜得樂開了花。妹子到我家來，也惹人喜歡，嘴巴又甜。未過門媳婦叫媽叫爸叫得挺甜。又勤快又能干，洗鍋洗碗擦桌樣樣在行，炒菜煮飯也是能手。
于是我媽媽樂癲癲地帶她到縣城看我哥哥，我哥哥熱情招待了她。媽媽背著小姑娘問哥哥：“這姑娘，無論從哪個方面考慮都是百里挑一，這門親事娘作主，就定了?！备绺鐩]有正面回答，只是唯唯諾諾，很難為情，猶猶豫豫的樣子。媽媽好像看出哥的端倪:“還有什么要考慮的，她那一點比你差，就這樣定了?！眿寢尩脑捄孟駴]有商量余地。“不要太急，凡事總得有個過程，等雙方熟悉一下、到時再考慮”？哥哥應(yīng)道。就在這里，副廠長帶著一個妹子來了。母子倆張羅著遞茶讓座。副廠長剛坐穩(wěn)就開門見山:“老媽媽，第一次來縣城也不容易，要多住一段時間，我是你兒子的同事，關(guān)系不同一般。和我一起來的這位妹子是廠里的勞動骨干，父親是縣常委干部掌管組織分配調(diào)動工作的，又是干部家庭，其余的我也不好說了……”我媽媽雖是農(nóng)家婦女，對副廠長的話感到很是不安。質(zhì)問哥哥:“你這是什么意思，這場戲是你安排的？”我哥哥連忙搪塞否認(rèn):“不是的，我也蒙在鼓里，我完全不知情。”“不管你知情還是不知情，媽的決定是你唯一的選擇，沒有第二種想法”。說完媽媽急了，又是相勸又是大發(fā)牢騷地斥責(zé)哥哥。我哥哥總是沒有明確表態(tài)，含糊其詞地:“不急，時間尚早，婚姻是終生大事，馬虎不得”。在哥哥的堅持下，家里退掉了媽媽看好的那一樁婚事。我媽媽總是不甘心，常常念叨：“好妹子呀，可惜我沒八字啊?！币徽f到這我媽總是落淚和嘆息。
我哥結(jié)婚了，在老家辦了家具，漆得油光發(fā)亮。哥哥當(dāng)干部的岳父老子叫來一臺大貨車把東西運到塘渡口，在廠里結(jié)了婚，辦了喜酒。后來哥的岳父調(diào)任市政府，我哥哥也跟著調(diào)往市湘中制藥廠接任生產(chǎn)科長、銷售科長要職。每到過年哥哥都要帶嫂子回家。嫂子是城里姑娘，農(nóng)村的路坎坎坷坷，彎彎曲曲，我哥扶著她走路，牽著手步行。農(nóng)村的凳子總有灰塵要擦了又擦，農(nóng)村的菜飯也不合口，一次半碗飯一杯水，我哥總哄著她吃，為新時代的“皇后”忙這忙那，團團轉(zhuǎn)。我媽看著眼前的一幕幕，心里有著說不出口的滋味。沒過幾年，我嫂子得了糖尿病，憑那時候的醫(yī)療條件和技術(shù)，糖尿病人簡直是無藥可施。就在我侄子6歲的時候，嫂子英年早逝?；鸹且惶?，我們一家人都去了，看著6歲的侄子抱著嫂子的骨灰盒痛哭流涕，我們心里非常難過。后來，改革開放，責(zé)任制到戶，結(jié)束了記工計酬社會制度。大江南北掀起南下打工的滾滾熱潮。為了生計，我混進了打工的洪流，先后去過深圳、廣州，最后選擇自主經(jīng)商。
時光輪回，斗轉(zhuǎn)星移，媽媽老了，一個秋雨纏綿的季節(jié)，媽媽倒下了。媽媽的病倒，好象是天塌下來，我們將她送往各大醫(yī)院，進行無微不至關(guān)懷和照顧，兄弟姐妹輪流照看，不管我們?nèi)绾伪M心盡意，媽媽還是走了。出殯這天，我們一大群兒子圍著棺木痛哭流涕?；貞浤赣H一路走來，哺育著這么多孩子實是不易。時光悄然過去多年，每當(dāng)清明來臨，我們來到風(fēng)中飄搖中的老屋，陷入深情的回憶，望著掛在墻壁上兩位老人音容笑貌，恍然如昨。仿佛看到母親在家中忙碌的身影，紡紗車的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謝冬云，湖南省邵陽縣人、喜歡文字，與文學(xué)朝夕相伴。生活的無奈，一路走走停停，斷斷續(xù)續(xù)。先后在《散文福地》《天津散文選刊》《邵陽晚報》《雙清報》《邵陽人》《資江源》《瀟湘文化》……發(fā)表習(xí)作。 主編:陸秀，唐建偉，李云娥。 責(zé)任編輯:東土大唐，劉云雨，劉云洲。 副主編:羅東成，劉慧球，楊國安，李婷，廖大秋，陳校剛，易小群，唐運亮，劉明，劉金群，劉云湘，劉青龍，劉肆梁，陳曉蓉，銀紅梅，果實，粟蔣，劉長軍 審稿：唐建偉、陸秀，李云娥 總編，執(zhí)行編輯:唐白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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