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在文字里寂寞行走,每每觸碰到這句“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眼前總會有這樣一幅靜謚的畫卷平鋪開來。漂泊在外的游子,手挽著瘦馬孤單行走,最后消失在一抹落日的余暉里,漸行漸遠。 馬致遠,號東籬,元曲四大家之一,以散曲見長。這首小令《天凈沙.秋思》,在他流傳后世的小令里獨占鰲頭,最負盛名。全詩僅5句,28個字,短小精練,字字珠璣,一個“思”字串起全詩散落的珍珠,在秋光秋色里熠熠閃光,被譽為秋思之祖。 閑來整理書櫥,無意中翻到束之高閣的高畢業(yè)紀念冊,在泛著季節(jié)枯黃的扉頁上,便是東籬先生的這首小令。 想必是年輕又矯情的我,是那樣的傷離別,懼怕離別,脆弱驛動的心不敢去面對畢業(yè)大潮的蜂涌而至,而抄上這樣的詩句,詮釋自己惶恐的心情吧? 因為那年的我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的懵懂年歲,自己都沒有做好準備時,離別的大潮就蜂擁而至,那是年少的我第一次離開父母離開家鄉(xiāng)。 不管那尚在稚嫩年少的我們是怎樣的不想揮別這場青春的盛筵,它還是在泛著濃濃秋思的時節(jié),踏拍而歌,綴上最后一個漂亮的音符,離別。 擦干多情的淚水,來不及片刻的喘息就急匆匆投入到大學中去,也正是從那天起,我背負起鼓鼓的行囊,徹底離開了家,褪去青春最后一縷淡淡的青澀,我在轉(zhuǎn)身揮別家的那一剎那,狠狠地剪斷母親綿長的視線,頭也不回的離開。 我除卻父母恩賜與的名字外,我擁有了另外一個名字,游子。輾轉(zhuǎn)在繁華都市的邊緣人。 也是從那天起故鄉(xiāng)那個圍繞著高高的籬笆墻的小院,小院里為我辛苦操勞的母親,農(nóng)田里彎身鋤禾的父親就成了我午夜夢回時深深牽掛的遠方。 即便總會有想家的時候,也從不讓自己在人前淚流,不管是餐風露宿還是過得朝不保夕,總是喜歡以強者的姿勢在夢里遙望著故鄉(xiāng)的方向,因為那里有生我愛我的白發(fā)爹娘,再苦再難也不哭。 因為間或的寒暑的相逢,我不忍心刺痛父母那殷殷的目光。 大學四年,不知不覺就在指縫間輕輕滑落了,我們一路奔行一路折騰歡呼著那年的暮秋,再一次把生命中最重的離別寫在心間,象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遍灑天涯。 為了找到一份好工作,為了擁有一份更加愜意的人生,我來不及回家看看父母,就再一次急匆匆上路了。 宛如這首讓人柔腸寸斷的小令里,我成了這副暮秋村野圖里的主角。 生活在現(xiàn)代化的都市,我沒有手牽瘦馬,沒有古道夕陽,卻象小令里那位漂泊天涯的游子一樣,沐浴著晚秋的瑟風,在這個喧囂浮華的世界里辛苦漫游。 奔波、打拼、用盡全力地折騰想要過一份更加富足或幸福的生活,向著夢中的地方馬不停蹄地進發(fā)。卻一次又一次的有著蛛網(wǎng)般的失敗,星子般密集的迷茫的郁郁不得志。 總是那樣的認為自己懷才,只是沒有遇上走向成功的契機;總是在自己疲憊不堪的時候,依然沒有顏面踏上歸途,怎舍得就這樣生生地拂了故土親人那殷殷的盼望??偸悄菢觿x不住奔行的腳步,總是刻薄地給自己加碼,要活出個樣來給父母看。 一年又一年,輾轉(zhuǎn)著在不同的城市打拼,蕭瑟秋風今又是,我依然沒有象歌里唱的那樣?;丶铱纯矗硐牒芎祈?,夢想很遙遠。 這一路走來,年輕如詩人一樣的我們,窮盡青春里所有的金色華年苦苦追逐的所謂的成功與功名,依然在緊張的施工中,它離我很近過嗎?回家的路途究竟又有多長? 千年的老樹,已在風雨中飄搖著風燭殘年,荒涼的古道湮沒在路邊寂寞搖曳的雜草間,跟隨自己多年的老馬,瘦弱不堪,縱識老馬識途,只因為遙遠也邁不動回家的腳步。 這小橋、這流水、這晚霞氤氳著炊煙裊裊的尋常百姓家,想這彌漫著濃濃親情的陋室,亦或是父母在享兒孫繞膝的天倫,亦或是相守的夫妻正沐在溫馨的燭光里齊眉舉案,肆意地安享長相守的恬淡與纏綿吧? 可是,縱使溫馨亦或是異地的風景吧,終歸是別人家的溫暖。背井離鄉(xiāng),漂泊顛簸之苦都可深深埋在男人的心底。 西風凜冽的暮光里,平添了幾分愴然的愁緒,此時觸景生情,惟有一份淡淡的惆悵和無言的感傷漫過心頭,詩人不禁更加思念遠方的親人。 想必這集枯、老、昏、古、西、瘦的千古絕唱里,彌散著詩人離鄉(xiāng)多年的悲愁離索和無盡的閑愁別恨吧,彌散著詩人無以言表的滄桑與無可奈何吧,而這種種愁緒除卻天連月,無人知。 那濃郁的鄉(xiāng)愁那奔波在外的辛苦在這幾個看似平淡的元素里,被作者宣泄得淋漓盡致。 細讀起來,是一字一心酸,一句一斷腸,讓人面對著那樣透著幾分悲涼幾分惆悵的背景里,孤獨行走的旅人,幾度淚濕,更加愁重萬千了。 這樣的詩總是以一種理所當然的挺立,無愧于“元人第一”的稱號的。 總會有一抹有淡淡的微痛輕輕劃過心靈深處,亦是在這樣一個黃昏,讓自己的身影沐浴在透窗而入的暖陽里。泡一杯濃濃的儼茶,放一曲思鄉(xiāng)的悲歌,用心去品味在變換了歷史的那方天空那方蒼茫寂寥曠遠的天地之間。 詩人那支清逸的散曲里那一抹濃儼如茶的悲涼情懷,他這般寫,想必是熱衷功名,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許是自從離家的那一刻起,亦或是有家也是回不去了。 沒有混出個人樣兒,沒有建樹,事業(yè)無成,或是自己奮進全力得到的總是離自己預期的目標相距遙遠,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不如意,有那么多的不得志,才無顏見故鄉(xiāng)的爹娘了罷。 正如王國維的《人間詞話》這么點評東籬的詩,廖廖數(shù)語,深得唐人絕句妙境?!陛p輕吟誦,無可言說的憂傷掠過心尖,便有一股淡淡的凄苦滋味顫微微地跳動起來。 為了生計,背井離鄉(xiāng),亦或是為了夢想在一個人去遠方流浪,在紛擾的塵世里一個人艱難行走,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 詩人在浩淼的邊塞寂寞的遠方,有時候想家都成為一種奢侈,惟有登臨高處,吟唱一曲悲歌,夢回故園,因為故鄉(xiāng)、親人都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如今秋風慘淡秋草枯黃,不知道遠方的父母和親人一切都還好嗎?寫過的家書早已郵寄,不知道這異地鴻雁能不能飛過千山萬水,飛過溝溝壑壑? 東籬,一定是宦游在外的,他是多愁善感的詩人,他亦是有血有肉的尋常的男子,他的鄉(xiāng)愁在這個讓人思鄉(xiāng)的季節(jié),在異地的黃昏,在遠方這一抹慘淡的斜陽里。 他的悲傷與凄厲,他天涯淪落的寂寞與愁情被慢慢拉伸慢慢平鋪,直到漫卷了整個天際。 怎一句“斷腸人在天涯”了得。幾分幽雅滲透著幾分閑致,幾分蕭瑟彌散著幾分凄苦與蒼涼。 這一曲“直空今古”的離曲,元代或明人喜歡舞文弄墨的文人雅士都想模仿,而終不可與東籬比及,他的萬千愁思,他的悲情別緒都是那樣的讓人痛斷柔腸。 現(xiàn)代詩人余光中的《鄉(xiāng)愁》,無論是詩的內(nèi)容亦或是形式,都浸潤著古典詩詞的細膩韻致和魅力。卻異曲同工地成為這首懷鄉(xiāng)的小令最美麗的注腳。 他的詩的回環(huán)往復,他的悲涼的一唱三嘆,都堪與東籬先生的這首短小的小令想媲美。 小時侯 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后 鄉(xiāng)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后 鄉(xiāng)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后來啊 鄉(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里頭 而現(xiàn)在 鄉(xiāng)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那樣的封建時代,在那樣的追求功名利碌的仕途中,總是有那么多象詩人的一樣年輕男子,為事業(yè)奔波。 路迢迢,夢遙遙,縱使前程慘淡,縱使路遠人寂,收拾一下零亂的心情,繼續(xù)奔行在路上,把對故鄉(xiāng)的思念都寫在心底最沉靜的一隅,一個人悄悄收藏著,在夜闌人靜的時候,獨自揣摩著細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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