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開》就像是被北島慢慢打撈出來的一片片記憶碎片,被一張張抻平、晾曬后,在一個悠閑的午后,這位老朋友翹著二郎腿緩緩地將故事道來。 光與影、味兒、聲音、玩具與游戲、家具、唱片、釣魚、游泳、養(yǎng)兔子……先翻看目錄,我猜想這是童年的起始。這是一本非常私人化的書,我從中看到了北島的成長痕跡。最初都是流水賬一樣的敘述,不時冒出一些奇特的孩童想法。 “夏天的陽光吧街道切成兩半。陰影下清涼如水,我跟著人群魚貫而行。我突然改變主意,走到陽光暴曬的一邊,孤單而驕傲,踩著自己的影子,滿頭大汗,直到渾身濕透?!?/span> “我喜歡在大街上閑逛,無所事事。在成人的世界中有一種被忽略的安全感。只要不仰視,看到的都是胸以下的部分,不必為長得太丑的人難過,也不必為人間喜怒哀樂分心。一旦卷入擁擠的人流,天空翳暗,密不透風,奮力掙扎才沖出重圍?!?/span> “人小的好處是視角獨特:鍍鎳門把上自己的變形的臉,玻璃櫥窗里的重重人影,無數(shù)只腳踩踏的煙頭,一張?zhí)羌堁伛R路牙子起落,自行車輻條上的陽光,公共汽車一閃一閃的尾燈……” 這些令我想起電影《歲月神偷》的開頭,小男孩把頭罩在金魚缸里,穿行過香港的小巷,看到這個世界神奇的模樣。童真、童趣、值得懷念的童年。但終歸是歷史背景有所不同,隨著回憶的展開,在書中后半段,開始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一些政治變動造成的影響。三不老胡同的人們、家里的錢阿姨、北京十三中、北京四中……對那些事他只做平直的敘述,而減少了太多的議論。 2001年,因為父親病重,北島回到了闊別十三年的北京。然而北京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城市。 “我要用文字重建一座城市,重建我的北京——用我的北京否認如今的北京。在我的城市里,時間倒流,枯木逢春,消失的氣味兒、聲音和光線被召回,被拆除的四合院、胡同和寺廟恢復原貌,瓦頂排浪般涌向低低的天際線,鴿哨響徹深深的藍天,孩子們熟知四季的變化,居民們胸有方向感。我打開城門,歡迎四海漂泊的游子,歡迎無家可歸的孤魂,歡迎所有好奇的客人們。” 這是北島在《城門開》序言中所寫的一段,也是這本散文隨筆集的由來。 ▲北島 我們熟知的北島,是一位詩人。在60歲時接受的一個訪問中,他把自己的人生分成了三段:出生到20歲開始寫詩,這是第一段;20歲到40歲是在國內(nèi)折騰——地下寫作,辦《今天》,搞翻譯,換工作,最后成為自由職業(yè)者,這是第二階段;40歲那年開始漂泊至今,這是第三段。他說自己的人生階段很清晰,這樣交代起來省事。 但哪怕知曉了他的生平,北島的詩依舊難懂。他的詩是變化的,在從早期朦朧詩轉(zhuǎn)到意象詩后,象征主義派經(jīng)典的特征——那些大量的神秘的意象,使他的詩變得更加瑰麗迷人,也愈加晦澀難懂了。而相對于北島的詩,他的散文相對沒有那么熾烈的情感,中間有很多充滿靈氣與趣味的語句,整體給人的感覺更加成熟、平和。 “當一個小人物沖向大時代,有多少傷害埋伏左右?!敝挥挟敃r的人們才能切身體會到。 北島打開的是他回憶的城門。這顯然與我去過的北京不同。我在一個夏天,花費了大半個月游蕩在北京:在胡同里穿行,在樹蔭下吃玻璃瓶的老北京酸奶,逛過各種特色小店,在各個景點打卡擺拍……這都不是老北京。當我閱讀北島這本書的時候,我對比了我印象中的北京,也開始回想起自己的家鄉(xiāng),想起小時候在昏黃的路燈下做游戲,在弄堂里涂鴉,在建筑泥沙堆里淘貝殼,等等等等。想起其實習慣了身邊的變化,卻在外地念了四年大學后回到慈溪,突然泛起過的稍縱即逝的一陣陌生之感。也許是因為離開,才有機會發(fā)現(xiàn)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 在文中最后,父親逝世,北島也離開了北京。他用完整的記憶,做了一場告別,而我們讀者都是這段旅程的同行者。他將以此紀念他的北京。愿我們在這段旅程中也能收獲對家鄉(xiāng)的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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