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國時期哲人莊周,通過夢蝶,認定夢如人生。北宋名家蘇軾,乘一葉扁舟,懷一腔幽憤,在滿目清輝下道出“人生如夢”。其實不管是夢如人生還是人生如夢,皆逃不過“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最終留下的是——江月高懸、后人笑談…… 那年春天,北京語言大學的來園春波蕩漾、小荷初露尖尖角,我與一位即將畢業(yè)回國的日本留學生在小橋道別。不知為何,話題轉(zhuǎn)到“夢境”方面。他說,少年時期,在連環(huán)畫、課本內(nèi),了解到中國“黃粱夢”的故事。對夢源之地——邯鄲,心向往之。遺憾的是,由于多方面原因,一直未能成行。我們約好,他有機會來中國旅游,一同去邯鄲尋夢。 一別多年,他一直沒有來京,我們隔海相念。他在微信中戲說“我們當年談及黃粱美夢,身邊沒有待熟的小米飯,也沒有仙人指點,所以至今好夢難圓?!?nbsp; 己亥年暮春,我應邀去邯鄲大名縣采寫。稿件交付,忽想起這段往事,便趕到邯鄲市北的黃粱夢鎮(zhèn),直奔呂仙祠。 呂仙祠殿閣錯落有致,門楣、影壁、碑廊、楹聯(lián)上的題字,皆為古今藝術(shù)巨匠之作。且不論這座古祠中的“夢文化”,僅一幅幅輝映史冊的墨跡,便足以使我暢享其妙。 未入?yún)蜗伸?,迎面可見門楣上刻有“邯鄲古觀”四字,清雋儒雅、嫵媚華美。其筆法,不用認真辨別,便知是中國當代著名教育家、書壇巨匠啟功先生那幾筆“鐵劃銀鉤”。行至仙家煉丹入口處——丹門,首先入眼的就是“澤沛蒼生”四字匾額,為中國書畫國際大學董事局名譽主席、當代一流美術(shù)家歐陽中石所題。步履漸入“群仙居住地”——午朝門,登石階、抬望眼,見門楣上書有“神仙洞府”四字,看其書法神韻,不難看出,源自中國第一代西洋油畫家、中央美院教授、主持人民幣二至四套設(shè)計工作的羅工柳之手。在第一大殿——鐘離殿前讀聯(lián),可瞻仰已故書協(xié)副主席劉炳森先生的遺墨。走近呂祖殿,駐足賞讀匾額“孚佑帝君”以及兩側(cè)數(shù)十字的楹聯(lián),我又是眼前一亮——全國政協(xié)書畫室主任、當代著名寫意畫家、書法家董壽平先生的墨寶燦然入目……由此,我仰天慨嘆——古代智者留下黃粱之香,當代人杰留下翰墨之香。久遠的香氣和眼前的香氣,豐富了呂仙祠的神秘。一縷幽香,或許能讓尋夢人幡然徹悟。 呂仙祠的核心處,自然是盧生殿。有的游人,在盧生側(cè)臥入夢的石像前陷入沉思,有的游人,從環(huán)墻壁畫上瀏覽夢境的變化。唐代沈既濟、明代湯顯祖筆下的盧生是幸運的。他在呂仙的注視下入夢,在黃粱將熟時驚醒。夢中富貴亦真亦幻,醒后感悟萬金難求。我面對殿前對聯(lián)感悟至深——“睡至二三更時,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無少長具是古人?!?想蕓蕓眾生,都在為眼前的得失而身心疲憊,都在為人間百態(tài)而茫然失措。有多少人能坐在靜室品茶暢思?有多少人能以超脫心態(tài),笑對世間苦樂酸甜、風刀霜劍? 始建于北宋年間,不斷毀損又不斷修葺的呂仙祠,已難覓古建原貌。但盧生殿一側(cè),長長碑廊間留下歷代文人吟誦,讓我依然感受到千年史潮。語句或有超脫之感,或有遁世意味。較有代表性的,是清代水利專家、悲涼派詩人陳潢的絕句:“富貴榮華五十秋,縱然一夢也風流。而今落拓邯鄲道,愿與先生借枕頭?!蔽曳路鹂吹剑宄?,貧困潦倒、懷才不遇、路經(jīng)邯鄲的書生陳潢,在盧生殿前長吁短嘆,邊題詩邊凝視盧生入夢塑像,企望能像盧生一樣進入黃粱之夢。我敢斷定,史學家記述到這里,拈須微笑,搖頭嘆息后,筆鋒一轉(zhuǎn),史書頁面,出現(xiàn)了落魄書生否極泰來的一幕…… 那天,陳潢離開盧生殿后,這首詩便被河道督辦大臣靳輔看到,大加贊賞,舉薦陳潢為河務(wù)參贊。大才飽學的陳參贊面對蘇北黃河、淮河、運河連年潰決、水患嚴重,采用“車水攻沙”之法,堵塞決口,讓漫溢的洪流重歸故道。然而,正當陳潢被當朝重用、準備再展奇才時,被躲在歷史暗角的小人所陷害,直至病死獄中。追憶至此,我看到詩風以蒼涼沉郁見長的金代杰出文人元好問的題壁詩:“死去生來不一身,定知誰妄復誰真。邯鄲今日題詩者,猶是黃粱夢里人”。 側(cè)院有名夢館,記載了古代名人形形色色的夢,引我再次感悟。古來名人,那些富貴夢、愛情夢、發(fā)財夢或是兇險夢是否能一一應驗,或許只有上蒼知曉。來者的念想,大多是他們生前為國民做了什么,死后為后代留下什么…… 走出呂仙祠,穿過黃粱夢村,繼而走上京石高速公路。我仍在深思——沒有夢的人生,有乏味感,多夢的人生,又不免會有失落感。人們無法拒絕夢的纏繞,卻能感悟夢的意境。夢境常伴庸者鼾聲如雷,卻讓智者驚醒回味。夢中的勝跡,雖模糊不清,在漫游時卻感到很累。勝跡里的“夢說”,聽來近似荒唐,卻能冷卻與日俱增的貪求之念。好在夢醒時分,神游千里始歸來,得失榮辱,瞬間已入曙色中。 展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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