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及其作品（一）

蔡文姬及其作品（二）

讀過郭沫若先生《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再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跋“胡笳十八拍”書卷》等文，甚佩其用力之勤和識見之卓越，但尚有一二疑問，爰就管見所及寫出以就教于郭老和讀者。

一、關(guān)于蔡文姬的年歲和被虜?shù)膯栴}

《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一文中以為蔡文姬生于漢靈帝熹平元年（公元172年），被虜于獻帝興平二年（公元195年） ，時二十四歲，次年（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去匈奴，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歸國時為三十六歲。其根據(jù)是《后漢書》的《南匈奴列傳》和《獻帝紀(jì)》載：興平二年，南匈奴單于呼廚泉立，右賢王去卑和白波帥韓暹等侍獻帝，拒擊李傕、郭汜，而《董祀妻傳》說她在興平中“為胡騎所獲，沒于南匈奴左（當(dāng)作右）賢王”，當(dāng)必在這一年，因為第二年右賢王去卑便回國去了。

《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說她當(dāng)生于漢靈帝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初嫁衛(wèi)仲道是初平三年（公元192年）春，歸國為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時三十一歲。根據(jù)是丁廙《蔡伯喈女賦》，賦中說蔡文姬是十六歲出嫁的，郭老以為當(dāng)在初平三年夏蔡邕被殺以前，因為此后便須服喪三年始能出嫁，而歲數(shù)太大“也不好再嫁董祀”。

但我對以上的考證是有懷疑的?！逗鬂h書·南匈奴列傳》的原文是:

建安元年，獻帝自長安東歸，右賢王去卑與白波賊帥韓暹等侍衛(wèi)天子，拒擊李傕、郭汜。及車駕還洛陽，又徙遷許，然后歸國。

這里說明右賢王去卑是一直侍衛(wèi)獻帝由長安到洛陽再到許昌的，以后便由許昌回去了。而《董祀妻傳》卻說:

陳留董祀妻者，同郡蔡邕之女也，名琰，字文姬。……適河?xùn)|衛(wèi)仲道，夫亡無子，歸寧于家。興平中，天下喪亂，文姬為胡騎所獲，沒于南匈奴左（應(yīng)做右）賢王。

文姬既然是“歸寧于家”，那么衛(wèi)仲道死后她如不是和蔡邕一起在是長安，便是回到了陳留郡。蘇軾是傾向于前者的，他說“董卓已死（即指蔡邕被殺后），琰乃流落”（《答劉沔都漕書》，見《東坡后集》卷十四）。如果文姬和蔡邕一起住在長安是不會先罹禍亂的，她的被虜必在初平三年夏蔡邕被殺以后，但她的《悲憤詩》里又明說“感時念父母，哀嘆無窮已”（蘇氏懷疑此詩非文姬所作的理由沒有提到這點，他所說的理由之一是說“其筆勢乃效建安七子”，為甚么不說文姬也在建安時代，她的筆勢自然和建安七子相似呢）。我相信這兩首詩都是蔡文姬所作的。蘇軾說的另一理由是：“其詩乃云以卓亂故流入于胡，此豈真琰語哉？”我以為文姬沒于南匈奴右賢王雖在董卓死后，但不能說和董卓之亂沒有關(guān)系，為何一反對董卓就不是文姬之語？蔡邕本來也是不滿意董卓的，所以“稱疾不就”他的薦辟，但后來不得已到了長安，很得董卓信任，便逐漸同情起董卓來了；不能以蔡邕的政治態(tài)度來推及于文姬，按文姬的遭遇，是只有痛恨董卓為亂以致她竟沒于南匈奴的。我以為在衛(wèi)死后，蔡文姬即回到了陳留郡的家鄉(xiāng)，她并沒有隨同父親去到長安。

衛(wèi)仲道是河?xùn)|人，文姬和他同居期間是在河?xùn)|郡或陳留郡雖不知道，但衛(wèi)死后文姬便回到陳留郡的圉縣（參《蔡邕傳》：“蔡邕字伯喈，陳留圉人也”。圉縣在今河南杞縣南），她最初不是被虜于石賢王去卑，而是被李傕、郭汜的亂兵（其中雜有羌胡）所虜。試看《董卓傳》有如下的記載：

初卓以牛輔子婿，素所親信，使以兵屯陜。輔分遣其校尉李傕、郭汜、張濟，擊破河南尹朱俊于中牟，因略陳留、潁川諸縣，殺掠男女，所過無復(fù)遺類。

蔡文姬便很可能是在陳留郡圉縣被李傕、郭汜等的亂兵中的羌胡（胡是來降的月氏）虜?shù)搅岁P(guān)中去的，后來右賢王去卑和白波帥韓暹等率眾與李傕、郭汜戰(zhàn)，獲得勝利，文姬便又沒于右賢王（沒入的地方當(dāng)然不一定在戰(zhàn)地），只有這樣解釋比較合理，否則右賢王由長安到洛陽再到許昌的的路線是不會經(jīng)過陳留郡的圉縣的，如何虜走文姬呢?何焯說:

按《董卓傳》:李傕、郭汜、張濟擊破河南尹朱俊于中牟，因略陳留、潁川諸縣，所過無復(fù)遺類。文姬流離，當(dāng)在此時?！恫嚏邆鳌珐U邕在長安，與從弟谷謀東奔兗州，又欲遁逃山東，時未必以家自隨也，蘇氏以董卓就誅，邕乃隨坐，不應(yīng)文姬先罹禍亂，疑此詩為后人作作，考之不詳也。（《后漢書列女傳考證》）

何焯的說法是合理的，不過還要補充一點，就是文姬不只流離，而且被“略”到了長安。試看她的《悲憤詩》寫道:

卓眾來東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R邊懸男頭，馬后載婦女。長驅(qū)西入關(guān)，迥路險且阻。還顧邈冥冥，肝脾為爛腐。

這不是親睹董卓軍隊暴行的人是寫不出來的。如果蔡文姬是隨父仕宦到的長安，她無論如何不會寫得這么深刻和生動。“還顧邈冥冥，肝脾為爛腐”，誰“還顧”呢?誰的“肝脾”為之“爛腐”呢?當(dāng)然只有蔡文姬本人了。

蔡文姬既然是在董卓生前被李傕、郭汜等的亂兵中的羌胡所虜，且袁宏《后漢紀(jì)》（《資治通鑒》亦同）系牛輔遣李傕、郭汜出兵于初平三年正月，則她的出嫁衛(wèi)仲道絕不會在這一年，這年她也不止十六歲。按光和元年（公元178年）蔡邕《被收時表》說：“年四十六，孤特一身，前無立男得以盡節(jié)王室”（《蔡中郎集》卷六）。光和元年至此年已十四年，蔡邕已年滿六十，故文姫的生年不宜定得太晚。我不相信郭老《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所定文姬生于熹平元年之說，因為那樣她在蔡邕江湖亡命歸來時已十八歲，丁廙不會說是“在華年之二八”了。而《再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所主張的生于熹平六年的修正之說如上所述也顯然是不妥當(dāng)?shù)?。我以為文姫初嫁可能在中平六年（公?89年）蔡邕亡命還鄉(xiāng)以后不久，如此則她生于熹平三年（公元174年）被李傕軍中的羌胡虜去時為十九歲，沒于右賢王時為二十二歲，歸國時為三十四歲。

郭老據(jù)《后漢書》本傳說文姫興平中始被虜，且認為是在陳留郡被右賢王去卑虜去的，我以為很值得懷疑，史文簡略，應(yīng)再從《董卓傳》和文姫的《悲憤詩》中去忖度才是。（未完待續(xù)）

（原載《文學(xué)遺產(chǎn)》第26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