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高世現(xiàn)

剛看到趙淋的作品《逍遙游》系列，我就立馬想到了許鴻飛的“胖女人”系列，不同的是一個是陶瓷藝術(shù)作品，一個是中國當代雕塑。許鴻飛胖女雕塑體現(xiàn)了藝術(shù)價值重構(gòu)的大趨勢，以“胖女人”通俗性的內(nèi)容、親民性的視角，告別了從古老的神學時代開始形成的經(jīng)典原則，有效地消解了以往雕塑常見的崇高感、距離感與宣教感。而《逍遙游》呢，雖然里面不管是動物與動物上嬉游的童子，都是胖胖的，但它的胖是經(jīng)過變形、夸張的，對“肥”的表達其實是帶有思辨色彩的。我們知道，一向以來，“石灣公仔”都以“瘦骨仙”著稱，以瘦為美，瘦骨嶙峋，以突出人物的“骨感”在其造型上講究細致入微。而如果要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中進行抽樣，譬如，對于遒勁、雄逸、飄逸、沖淡、纖秾、高古流動等等這些極富中國審美精神的詞匯，都突出了“瘦”之美。

由此，我定義趙淋作品的“胖形象”是一種“形象思維”。

我很喜歡《逍遙游》系列，大家都知道《逍遙游》是《莊子》一書的第一篇，是莊子哲學思想的精華。莊子要求超越時間和空間，擺脫客觀現(xiàn)實的影響和制約，“逍遙”也寫作“消搖”，意思是優(yōu)游自得的樣子；“逍遙游”就是沒有任何束縛地、自由自在地活動?！?/span>逍遙游》也開宗明義提出了道家的理想人格——至人、神人、圣人。而趙淋的作《逍遙游》系列作品恰巧也是以超常的想象和變幻莫測的寓言故事，構(gòu)成了“童子趣駕萬物”特有的奇特的想象世界，和“意出塵外”之旅。趙淋這樣說自己的《逍遙游》：“乘物游心，逍遙物外，沖破世俗的樊籠，掙脫現(xiàn)實的枷鎖，超越自我的能力，和世間的萬物對話、到兒時單純的世界夢游。天馬行空，放逐思想。順其自然無所依，最終獲得無窮的自在自由。”確實，我看到的《逍遙游》構(gòu)思深邃，形象真切，動物龍、鳳、兔、魚、象、豬、牛、狗、馬，都是心寬體胖，身體短而圓潤，尤其動物龍與鳳，身短腹豉之后，其形象甚是新穎而奇特。加之騎其上的童子翻騰各種姿勢，既能扣人心弦，又能讓人反復吟誦，猶如一部輕快的小史詩。

趙淋的審美理想具有極大的詩性的意象藝術(shù)，其精神內(nèi)核是將傳統(tǒng)的人文精神和現(xiàn)代生活結(jié)合在一起。趙淋的的“公仔”顯然與石灣傳統(tǒng)造型及審美拉開了距離，尤其是《逍遙游》系列《龍》與《鳳》，獸、劇場、人，三位一體的將物與人變肥變胖，然后在一種新的互文性與上下文語境中，趙淋著手去重建一種新的視覺場景。趙淋的公仔一般只塑不雕，也就是說傳統(tǒng)意義上的“雕”和“塑”，一個是加，一個是減，趙淋一直通過“胖”在做造型的減法，更注重手工的“捏”的功夫，以突出泥性的可塑性。

《周易·系辭上》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趙淋的《龍》與《鳳》，趨向于極少、盡可能剝離歷史沉積物，將“鳳”還原“雞”，“龍”也沒有騰云駕霧，“獸性”當隨“人性””，“人性”還需“詩性”，文化即界限，趙淋將“龍”“鳳”文化回到形成的最初厚度，此時“龍”“鳳”不再是一個符號，一種象征，而是可以讓童子嬉戲當成坐騎的尋常家獸。趙淋的作品沒有絲毫說教，充滿了詩意、幽默和輕松。可以看出，趙淋的“龍”“鳳”也有卡通動物形象，所以它們胖乎乎的形象，表面的嬉戲和歡娛背后是模糊的精神狀態(tài)，它們的圖示游離于動物和人之間，分不清是動物的人性抑或是人的獸性，如此轉(zhuǎn)換角度，揭示了生命的復雜性和多樣性。而趙淋于有意無意之間擺脫羈絆，沖破禁區(qū)的性靈書寫，更表明了一種對東方美學理想的尊重。

上面說了趙淋的陶之“道”，再說“器”。趙淋一直強調(diào)，想把“石灣公仔”做成“石灣陶器”。所以趙淋的公仔基本不上釉，保持陶泥的本色，釉只上在點睛處，比如唇上、乳暈上。“器”更像是一種策略，這種依靠圖型敘事的“器”，在創(chuàng)作觀念上是完全不同的。用魯迅先生的話說，就是要做到：別立新宗。“變則其久，通則不乏，趨時必果，乘機無怯，望今制奇，參古定法”。趙淋寧愿回到“器”上定法，注重材料，注重質(zhì)地，注重手工而制奇。所以趙淋同時又反對完美，反對修飾，反對沒有遺憾地呈現(xiàn)。以“胖”完成一個精神的寓言，不管它是“欲望化裝的滿足”、還是“移情”和“投射”，都是精神在肉體上的逍道游。

所以趙淋在道的層面，即對傳統(tǒng)歷史、文化、藝術(shù)的研究和體悟上，進行了一次超乎物象之上的逍遙游。而在器的層面，趙淋又傳統(tǒng)的手藝、功夫癡迷，以少上釉還原“器”的本真。

真正的藝術(shù)永遠是一個立法者，一個獨裁者，趙淋的“生肖”系列已經(jīng)完全擬人化，譬如《乘風2016》是一個迎著風裙裾飛揚的小女孩，其意境來自海子的“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保∨㈩^頂雞冠，人雞合一，所以趙淋在這里做的工作，就是視覺與設計的整合，感性與知性的融合。

而我最喜歡的是趙淋的《疊夢》，三個裸身和尚疊在一起，云霧繚繞其身，頭頂如山頂，有獸盤踞其上，完全是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寂寥天地低，心與浮云閑。古有“三個和尚挑水喝”，今有“三個和尚疊夢游”，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在悠然自得，怡然自樂的休閑狀態(tài)中，便得到易于和善于感受的心靈，身所盤桓，目所綢繆，無非紅塵，疊立四荒，獨入無人之境，暢神而已，人上人的逍遙游而已。

趙淋的新作，既體現(xiàn)為視覺性藝術(shù)，更體現(xiàn)為精神性藝術(shù)。我這里將它歸納為這么幾個字：道、器、形、勢、態(tài)、劇、場，僅供參考。而劇與場，確是所有立體藝術(shù)要考慮的一個課題。而趙淋能借陶泥在方寸之間逍遙游，確實，他的劇與場已在悄悄搭建之中了，值得期待啊。

2017.12.05于廣東省文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