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莊軼事11

文‖曹蕓

聽來的故事（續(xù)）

1.跑反

“鬼子來了，二黃來了。大家快跑??！” 村子一下子就炸了鍋。攆著豬，抱著雞，背著小娃，牽著大娃，你呼他叫，雞飛狗跳，向著茫茫的葦蕩奔去。

小來子人小腿短，也隨著人群奔跑。先是人群裹挾著她向前，漸漸地人群稀疏了，爸爸不見了，媽媽看不到了，姐姐也找不到了?？抟膊桓铱蓿耙膊桓液?，因為爸爸媽媽說過，哭喊聲會招來鬼子二黃，如果被他們聽到了，小命就沒有了。小來子沿著小新圩一直向南，看到前面有人鉆進了蒿草叢里，她也隨著鉆了進去，茂密的蒿草遮住了她小小的身子。她在蒿草叢中屏住呼吸，瞪著兩只滴溜溜的小眼睛注視著外面的動靜。

漸漸聽不到一點人聲了，只有風吹過蒿草發(fā)出的沙沙聲和蚊蟲飛舞的嗡嗡聲。蚊子咬不敢拍，蒼蠅叮不敢轟，只能咬牙堅持下去。小來子太累了，眼皮開始打架了，她想睜開，可是怎么努力也睜不開，不一會兒，她竟然迷迷糊糊睡著了。睡夢中見到了爸爸媽媽還有姐姐，她還聽到吧嗒吧嗒地皮靴聲嘰里呱啦的說話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小來子醒過來了，她睜開惺忪的睡眼，從蒿草叢中探出了頭四下張望，周圍一片寂靜。等了好久四周沒有動靜，小來子鉆出了蒿草叢，手腳并用爬上了小新圩。眼前的一幕讓小來子驚呆了，那是一輪巨大的落日懸在湖面上，血紅血紅的。天空是紅色的，湖水是紅色的，岸邊的樹木湖里的蒿草都被落日染紅了。那是一輪會滾動的紅色巨匾，小來子走一步，它就向前滾一下。小來子走得快，它也滾得快；小來子走得慢，它也滾得慢；小來子停下腳步，它也停止不動。小來子被嚇著了，拼命向家跑，那血紅的匾似的落日也跟著她跑，似乎要攆上她了，她不敢回頭看看，更不敢停留，跑啊跑?。〗K于看到自己的家了，那一個熟悉的低矮的茅草屋，小來子現(xiàn)在已經不怕了，回頭一看，太陽不見了，只是西邊的天空似火燒過一般。

家人看到小來子回來了，驚喜萬分。媽媽摟著小來子抹眼淚，爸爸在一旁唉聲嘆氣，姐姐則開心的笑了。聽說那次鬼子開了槍，還有人死了，湖水都被染紅了。以后跑反的日子里，爸爸媽媽姐姐再也沒有丟開過她，一家人似乎明白了，活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那個小來子姑娘你們知道是誰嗎？——就是我的媽媽。她給我說這個故事的時候，說她從來沒有見過那樣通紅的太陽像血一樣，還說太陽有腳呢，太陽跑得快呢，一家人在一起是最重要的。

故事還在，可講故事的人已經離開了我們。媽媽，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永遠沒有跑反。

2.饑荒

三年自然災害，我們村我們隊絕大多數人都在生死邊緣徘徊，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的外婆就差一點死于那場饑荒。

在我兒時的眼中外婆是個極節(jié)儉的人，節(jié)儉到令人不可思議的程度。她從不浪費糧食同時也憎惡浪費糧食的人。我們小時候吃飯不小心撒了飯粒，她要我們撿起來吃掉，即使掉到地上也要撿起來，然后她用冷水洗一下自己吃。我們飯碗里如果有剩下的米粒，她一定會說我們不知好歹，就曉得作孽，餓你們幾天就知道米飯是好的了。我們都是嘻嘻一笑，然后看著她把我們剩下的飯粒一一拈到嘴里去。夏天飯菜容易餿，她也舍不得倒掉，總是自己吃。有一次媽媽將餿了的稀粥倒了，外婆和媽媽發(fā)了好大的脾氣，還說媽媽忘了挨餓的日子了。

后來媽媽就給我們講了外婆差一點餓死的事情。

那年糧食歉收，家家余糧不多。為了省下糧食，媽媽帶著哥哥去了爸爸的礦上。即使這樣，沒有過多久，外公外婆就斷了炊。外婆就到處找吃的，他們吃過歪歪菜蒲公英灰灰菜野芹菜野蒿子，吃光了葉子就挖草根充饑。水里的野茨菇茅草根蒲薺都是他們充饑的食物。就是那些有限的充饑的食物，外婆都是盡外公吃，外公個子高大，食量也大。為了外公，外婆經常以水充饑，餓極了的時候甚至吃過土。

那個時候，田地是荒蕪的，樹是光禿禿的，水里幾乎沒有植物的 。連要飯都沒有地方去，家家都一樣。要找到吃的就要去到好遠的地方，外公外婆就到處跑到處找。外公越來越瘦，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跑；外婆越來越“胖”越來越“亮”。外婆渾身浮腫腹脹如鼓皮膚發(fā)亮，他們再也無法出去尋找吃的了，死神就在他們身邊徘徊。

后來生產隊安排人把外公外婆送到公社的救濟處——繁殖場（估計那個地方以前是飼養(yǎng)豬牛配種的地方），那里收容了許多像外公外婆這樣瀕臨死亡的人。到了繁殖場外公外婆每天能吃到稀得不見米粒的粥湯，那時候的糧食稀少，需要救治的人很多，能喝到這樣的粥湯已經是件奢侈的事。外公外婆對集體的救治是感恩戴德的。外婆也得到了救治，身上的浮腫消除了，肚子也癟了下去，皮膚慢慢恢復正常。他們在繁殖場待了近兩個月才緩過來。

回到生產隊，上面發(fā)了救濟糧，外公外婆才度過饑荒。從此外婆就變成了一個非常節(jié)儉的人，特別是在糧食上面從不浪費，還逢人便說是共產黨救了她，還是社會主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