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和母親聊天談起外公在世的情景,心頭一熱,不經(jīng)意間眼里竟溢滿了淚水。 外公年輕時流落在上海、南京一帶,他拉過黃包車,做過小生意,當過挑夫、搬運工,在槍林彈雨里抬過擔架,南京大屠殺時只身逃回了家鄉(xiāng),從此告別顛沛流離的生活,過上了辛勞平淡的日子。外公育有一男三女,在我母親三歲時,外婆就不幸病逝,他只得又當?shù)肿瞿?,含辛茹苦撫育子女。待到兒女們成家立業(yè),他則孤身一人寄居在兩間土屋里,打發(fā)晚年時光。 小時候,每逢夏季來臨,我們兄弟三人總盼望著隨母親到外公家消夏,因為在那里,可以毫無拘束地盡情玩耍。這一天終于來到了。父親找了兩只破笆斗,我和弟弟擠坐在一只笆斗里,另一只坐著洋洋自得的哥哥。就這樣我們由父母親輪流挑著,到了40里外的外公家門口?!巴敉簟眱陕暪方?,外公走出土屋看見了我們,那幸福的感覺一下子涌上了皺紋密布的面龐。我們從笆斗里搶著跳出來奔向外公,外公蹲下身來,用他那胡子拉碴的嘴巴接連不斷地親著我們。忽然弟弟大叫起來:“我要吃熏咸魚”,原來他看見屋外墻角里曬著一串小咸魚。外公立即將咸魚一個個取下,放到灶膛里烤起來??粗雒骱霭档牟窕鹕献套堂坝偷南挑~,聞著撲鼻而來的異香,我們高興得跳了起來。 外公屋前有一棵高大、茂盛的銀杏樹。記得那一天,我們比賽爬樹,看誰爬得又快又高。我脫掉破背心,只穿一條舊短褲,兩腿一夾,順著樹干使勁爬到了樹頂。正在我自鳴得意時,突然“嘎吱”一聲,樹杈斷了,我重重地摔了下來,疼得哇哇大哭。外公聞聲趕來抱起我一看,屁股早已腫了,大腿內(nèi)側(cè)也被樹皮蹭得皮開肉綻,一條毛毛蟲正吸附在上面呢。外公心疼極了,一邊不住地哄我,一邊發(fā)狠說非砍掉它不可。果然第二年夏天我們再來時,那倒霉的銀杏樹就只留下一個大大的樹樁了。 掐指算來,這些都是30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們早已見不著那胡子拉碴笑瞇瞇的外公,那溫馨迷人的小屋,再也聞不到那小屋里滋滋冒油的咸魚的異香,看不到那高大茂密的銀杏樹……但我每每想起兒時的情景,這一切又總是那么真切,如在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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