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應物像（圖自《滄浪亭五百名賢像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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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應物怎從浪子逆襲為大詩人
——《容齋隨筆》札記之四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這首老少皆知的七絕《滁州西澗》，作者是晚唐大詩人韋應物。這首七絕清韻秀朗，寫景如畫，為后世稱許?？墒?，誰知道這位晚唐大詩人早年竟然是一個橫行鄉(xiāng)里的“浪子”？！
南宋的洪邁在《容齋隨筆·韋蘇州》摘錄了韋應物自己寫的“懺悔錄”——《韋蘇州集·逢楊開府》中的詩句，袒露了自己不堪回首的浪子生涯。詩中寫道：“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身作里中橫，家藏亡命兒。朝持樗蒲局，暮竊東鄰姬。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驪山風雪夜，長楊羽獵時。一字都不識，飲酒肆頑癡?！?/font>
韋應物出身于京兆韋氏逍遙公房，是長安關中地區(qū)的世家大族，他的曾祖父韋待價做過武則天朝的宰相?！杜f唐書》在論及韋氏家族時說：“議者云自唐以來，氏族之盛，無逾于韋氏?！碑斈昃┏情L安就流傳著一首關于他們家族的歌謠：“城南韋氏，去天尺五”，意思是京城南郊有一個韋氏大家族，他們家那高高的門樓，離皇帝的家很近。
韋應物15歲起就仰仗著家族勢力，以三衛(wèi)郎為唐玄宗近侍，出入宮闈，扈從游幸。他常常出入宮闈，便開始仗勢欺人，橫行鄉(xiāng)里，甚至將殺人犯藏在家里。他終日里與他的狐朋狗友出入煙花柳巷，縱情聲色，甚至夜深人靜之時還去淫人妻女以追求刺激。盡管劣跡斑斑，但是捕人的差役也拿他沒有辦法。丑行惡事暴露之后，他照樣可以衣甲鮮明地站立在皇宮的玉階之上。盡管大字不識一個，整天只知道縱酒賭博、胡作非為，但是不管是驪山風雪，還是長楊羽獵，他都能夠扈從玄宗左右，恃寵而驕。洪邁就此寫道：“味此詩，蓋應物自敘其少年事也，其不羈乃如此。”詩中年少時的韋應物，活脫脫一個紈绔子弟甚至可以說是惡霸流氓的形象躍然紙上。
然而，世事難料，命運造化，安史之亂爆發(fā)，一下子改變了韋應物的命運。韋應物在《逢楊開府》一詩中筆鋒一轉，沉痛地寫道：“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讀書事已晚，把筆學題詩。兩府始收跡，南宮謬見推。非才果不容，出守撫惸嫠。忽逢楊開府，論舊涕俱垂?！?/font>
安史之亂后，韋應物流落失職，曾經(jīng)有過的錦衣玉食消失不見，年少輕狂也成為昨日煙云。大唐的繁榮阜盛被滾滾硝煙掩蓋，韋應物也一下子從盛唐跌落中唐，從天寶墜入大歷。沒有家族和皇帝庇護的韋應物，此刻再也無法為所欲為。不僅如此，他反而成為別人欺凌的對象。痛定思痛，換了個角度感受生活的韋應物，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民間疾苦，于是幡然醒悟，知道不能再這樣荒廢下去。從此之后，他便開始廢寢忘食埋頭苦讀，常常“焚香掃地而坐”，從一個依附皇權的紈绔子弟到如今的浪子回頭，韋應物的人生開始逆襲。
（上圖）唐韋應物《韋蘇州集》（元刊）
（下圖）大唐京兆韋府君之墓墓碑、韋應物墓志（圖自西安碑林博物館）
韋應物先是選擇科考來證明自己，雖未中，但他還是憑借自己的才學讓朝廷關注。唐代宗即位后，二十七歲的韋應物到洛陽擔任了洛陽丞一職，此后近三十年，他歷任京兆府功曹參軍、鄠縣令、比部員外郎，還在滁州、江州、蘇州等地當過刺史。在此期間的韋應物，再也不像當初那個紈绔子弟了。成為一方父母官的他清正廉潔，盡忠職守反以百姓為父母。
與此同時，韋應物在作詩方面也展示了非凡的才華。《滁州西澗》這首詩，就是他在擔任滁州刺史時所作的一首寫景七絕。韋應物的詩作清雅閑遠、沖淡平和，自成一體，宋代的嚴羽稱之為“韋應物體”，后人也多以“王孟韋柳”并稱。而且，他的性格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在所居之處焚香掃地而坐，清心寡欲，只與顧況、劉長卿、皎然等人酬唱往來。天寶時期的任俠負氣、壯志慷慨已然遁去，取而代之的是閑靜蕭散、看破世情的無奈自適。也正是因為這份平心靜氣，才使得他的詩歌如蘇軾評價的那樣：“發(fā)纖濃于簡古，寄至味于淡泊?！?/font>
《容齋隨筆》引用唐代李肇的《國史補》中對韋應物的評價說：“應物為性高潔，鮮食寡欲，所居焚香掃地而坐，其為詩馳驟建安已還，各是風韻?！焙檫~評說道：“蓋記其折節(jié)后來也?！?/font>
一提到浪子回頭、改過自新的典型人物時，人們最常講述的莫過于晉代的周處了。《世說新語》說周處“始知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終于“遂改勵，終為忠臣孝子”,成為了歷史上勇于悔改、自新遷善的楷模。同樣，韋應物“少歲不羈，晚而折節(jié)”，從紈绔子弟浪子回頭終成一代大詩人，也堪稱逆襲人生典范。韋應物的人生雖然不完美，但這不完美的人生卻值得世人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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