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仲連鄒陽列傳（一）

魯仲連（約公元前305年～約公元前245年），又名魯連，尊稱“魯仲連子”或“魯連子”，齊國人。他喜歡不同凡響的奇特謀劃，為保持自身高風亮節(jié)，堅持不肯出仕擔任官職，曾到趙國游學。

趙孝成王時期，趙軍主力被秦軍在長平之戰(zhàn)中消滅，秦軍隨后包圍邯鄲。趙王十分驚恐，諸侯的救兵也不敢前往迎擊秦軍。魏安釐王派將軍晉鄙救援趙軍，因為畏懼秦軍，駐扎在蕩陰不敢前進。魏王派客籍將軍新垣衍從小路上進入邯鄲，通過平原君轉告趙王說：“秦軍之所以急圍趙國都城，只是因為前番和齊閔王爭強為帝，后來很快恢復稱王。現(xiàn)在齊國已經受到削弱，當今天下秦國一雄坐大。秦軍并非真想攻占邯鄲，只是想再次稱帝。如果趙王派使臣去尊奉秦昭王為帝，那樣秦王肯定歡喜，一定會罷兵而去?！逼皆犕旰螵q豫不決。

這時魯仲連正在趙國游學，碰到秦軍包圍邯鄲，聽說魏國將軍想說服趙王尊奉秦王為帝，就去面見平原君說：“這事情到底怎么辦？”平原君說：“我哪里會知道到底怎么辦！前方在外陣亡四十萬將士，秦軍又內圍邯鄲而不退走。魏王派客籍將軍新垣衍來勸說趙王尊奉秦王稱帝，他還在這里沒走。我哪里會知道到底怎么辦！”

魯仲連說：“我開始認為君相是天下的賢公子，從今天來看，知道事實并非如此。魏國的將軍新垣衍在哪里？君相您請他過來，我要當面責備他，讓他返回。”平原君說：“我這就請他來，介紹給先生見面?！?/p>

平原君去見新垣衍說：“齊國有位魯仲連先生正在這里，我想介紹你們見面，彼此交流一下?！毙略苷f：“我聽說過魯仲連先生，他是齊國高士。我是魏國人臣，奉命來行使職責，我不愿意見魯仲連先生?！逼皆f：“我已經答應安排你們見面了?！毙略苓@才答應下來。

魯仲連見到新垣衍后并不說話。新垣衍說：“我觀察這座城中被圍困的人，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我看先生的面貌，不像是有求于平原君，為什么長久居住在這座被圍的城池中不離開呢？”魯仲連說：“世人都認為鮑焦不能順應形勢變化而赴死，其實這種說法很沒道理。眾人不知了解他不愿意茍安濁世的想法，只認為那是他個人行為。秦國拋棄禮義，崇尚戰(zhàn)功，用權謀之術對待士卒，裹挾其百姓。如果任憑秦王肆意妄為稱帝，進而施暴政于天下，那樣我還不如投入東海一死，我肯定不能忍受作為秦王的臣民。我之所以面見將軍，就是想幫助趙國解除困境。”

新垣衍問：“先生打算怎樣幫助趙國？”魯仲連回答：“我能促使魏國和燕國出兵幫助趙國，齊國和楚國本來就一直幫助趙國?！毙略苷f：“你可以請求燕國幫助。至于魏國，我就是魏國使臣，先生怎么能讓魏國幫助？”魯仲連說：“那是魏國還沒有看到秦王稱帝的危害。如果魏國看到了秦王稱帝的危害，肯定會出兵幫助趙國?！?/p>

新垣衍問：“秦王稱帝有什么危害？”魯仲連回答：“當年齊威王曾經施行仁義，率領天下諸侯去朝拜周王室。周朝貧窮而且弱小，諸侯們都不去朝拜，只有齊國一個國家前往。一年多后，周烈王去世，齊王奔喪遲到。新繼位的周顯王很生氣，他對齊王說：‘天子去世就像天崩地坼，連新繼位的天子都要離開宮殿居喪守孝，睡在草席上，作為東籓之臣的齊王竟敢無端晚到，應當斬殺?！R威王勃然大怒說：‘啊呸！你的母親只是名婢女，你和我擺什么天子牌譜！’最后被傳為天下笑談。為什么齊王在周烈王活著時去朝拜，死后卻喝斥繼任的天子，這只是不能忍受其無理要求。對待天子都是這樣，其他事就更不用奇怪了。”

新垣衍說：“先生沒有看到那些奴仆嗎？十多人侍奉一人，難道這十人的力氣不如這一個人嗎？只是因為畏懼罷了。”魯仲連問：“哎呀！魏國對于秦國就像那些奴仆嗎？”新垣衍回答：“當然。”魯仲連說：“我能讓秦王烹煮了魏王。”新垣衍馬上變臉，不高就地說：“哎呀，先生的牛皮吹得太大了！你又怎么能讓秦王秦王烹煮了魏王？”魯仲魯說：“這事情很自然，我這就說給你聽聽聽。當年的九侯、鄂侯和周文王，是紂王的三位公侯。九侯有個女兒生得很漂亮，他獻給紂王，紂王卻認為這個女兒長得丑陋，命人把九侯剁成肉醬。鄂侯為人耿直，經常指責紂王的毛病，被紂王殺掉后曬成肉干。周文王聽說后長吁短嘆，馬上被紂王囚禁到羑里的監(jiān)獄中一百天，想要下令斬殺。為什么西伯最后稱王，其他兩位公侯卻落到被剁成肉醬、曬成肉干呢？齊閔王被樂毅擊敗后逃往魯國，夷維子作為隨從替他駕車。他問魯國人：‘你們想要怎么對待我們的君主？’魯國人回答：‘我們將用十太牢之禮來對待先生的君主?！木S子說：‘你們怎么能用這樣的禮儀接待我們的君主呢，我們現(xiàn)在國君就是天子啊。天子到各國巡察，諸侯應當讓出正宮，移居到別處，然后撩起衣襟，安排好飯食后，恭敬地站在堂下伺候天子用膳。等到天子吃完后，才能退回朝堂聽政理事。’魯國官員們聽后，下令封鎖邊境，不放齊閔王入境。齊閔王不能進入魯國，只好借道鄒國前往薛地。正在這時，鄒國國君去世，齊閔王想去吊喪。夷維子對鄒國的嗣君說：‘天子吊喪，喪主要把靈柩轉換方向，在南面安放朝北的靈位，以便讓天子面南吊喪?！u國的大臣們說：‘如果真要這樣，我們寧愿馬上自殺?！R閔王也不敢進入鄒國。鄒國和魯國的大5臣們，在活著時齊閔王對人家沒有一點供養(yǎng)之情，人家的國君去世又不好好地吊祭，本來是狼狽不堪逃亡，卻還想端著天子的架子對等待魯國和鄒國，鄒國和魯國的大臣當然不肯接納?，F(xiàn)在秦國是萬乘之國，魏國也是萬乘之國，并且都有稱王的名分。將軍只看到秦國打了一次勝仗，就要恭順尊奉秦王稱帝，這會讓三晉的大臣還不比上鄒國、魯國的奴仆和侍妾。如果秦王貪心不足，最后果然稱帝，馬上就會更換諸侯的大臣。他會罷免他認為不肖的，換上他認為賢能的，罷免他憎惡的，換上他喜歡的。還會把他的兒女和搬弄事非的姬妾，嫁給諸侯做妃姬，住到魏國的宮廷里，魏王怎么還能安定地繼續(xù)生活呢？將軍您又怎么能保持原先的寵信呢？”

新垣衍起身，再拜后向魯仲連道歉說：“我開始以為先生是名庸人，現(xiàn)在才知道先生確實是天下高士。我現(xiàn)在就返回，不再敢提尊奉秦王稱帝的事情了。”秦國將軍聽說這事后，主動退后五十里。這時魏公子無忌矯奪晉鄙軍，率軍前來救援趙國，向秦軍發(fā)起進攻，秦軍只好解圍撤軍。

黃其軍

      作于2020年8月7日（古歷庚子年六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