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同和

念奴嬌·過洞庭

張孝祥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fēng)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yīng)念嶺表經(jīng)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fā)蕭疏襟袖冷，穩(wěn)泛滄溟空闊。盡吸西江，細(xì)斟北斗，萬象為賓客?？巯溪殗[，不知今夕何夕。

——《唐宋詞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8）

中秋詞，汗牛充棟，惟蘇大學(xué)士神宗熙寧九年（1076）丙辰《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最為出色。此后，繼踵者眾而可比肩者寡矣！至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落職官員張孝祥，從桂林北歸途經(jīng)洞庭湖，觸景生情，作《念奴嬌》（“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fēng)色”），學(xué)人競拍案稱奇焉！或曰：蘇東坡《水調(diào)歌頭》，似與明月對話，探討人生哲理；張孝祥《念奴嬌》，化自身為月光湖水，飛升澄澈化境。月湖人，表里澄澈，不染俗塵，足與蘇軾《水調(diào)歌頭》爭勝矣。清王闿運《湘綺樓詞選》以為，“（張孝祥“過洞庭”）飄飄有凌云之氣，覺東坡《水調(diào)》猶有塵心?！毙欧?。

余才學(xué)疏淺，讀書做學(xué)問，淺嘗輒止。中秋將至，賞張孝祥《念奴嬌·過洞庭》，吟詠再三，似有所得，亦有所惑也！

上片描洞庭湖月之景。秋湖人月夜，“表里俱澄澈”。空極，曠極，清極，潔極，明極，靜極。澄澈諧和，幾臻“梵境幽玄，義歸清曠；伽藍(lán)凈土，理絕囂塵”（《魏書·釋老志》）之境！此時此刻，人景合一，物我交融。“我”盡知獨享，愉悅至極。諸君可否體味一二，不得而知；然與君敘說其妙處，以同振共鳴？難矣！

下片抒內(nèi)心澄澈。高天孤月在上，冰雪肝膽居中，湖光水波臥下，何其空溟超然。而以扁舟“穩(wěn)泛滄溟空闊”，湖天無塵，心神俱定，獨得之樂也！“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fēng)色”，萬籟俱寂；此刻，詩人心中卻豪情萬丈，欲“盡吸西江，細(xì)斟北斗，萬象為賓客”，控天地，主沉浮，翻江倒海，馳地騁天！則于湖居士之人格、氣節(jié)、胸襟、抱負(fù)，何其博大，何其通透，何其澄澈也！忽一激靈，知“近中秋”，“怳驚起而長嗟”，乃“扣舷獨嘯”，生“不知今夕何夕”之慨。個中滋味，妙不勝言也！

張孝祥（1132～1170），字安國，號于湖居士，南宋著名詞人，“豪放派”代表作家。有《于湖詞》傳世，《念奴嬌·過洞庭》為代表作。此百字令，太過驚世，故版本殊多，傳抄不一。朱東潤、馮沅君、林庚、吳熊和等宋詞研究大家，為之點校注評解讀，各有所自，以致上海辭書出版社《唐宋詞鑒賞辭典》等權(quán)威圖書5種，短短一首《念奴嬌》，用字不盡相同者，竟多達8處！南京師大曹濟平先生點校《念奴嬌》（江蘇古籍《唐宋詞鑒賞辭典》847頁），獨以“鑒”作“界”，“悠”作“怡”，“表”作“?！保颁椤弊鳌袄恕?，更是令人驚詫不已。

又，“近中秋”與“更無一點風(fēng)色”之間，各本皆斷為頓號，似欠妥。

于是，余有感焉！宋人作品，抄本眾多，不足為怪。然婦孺皆知如《過洞庭》者，文字標(biāo)點，竟然千差萬別，憾事也。有朝一日，該詞選入中學(xué)語文教材，選編者又將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