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大唐,真正有錢有地位的大詩人沒有幾位,大部分詩人都在詩海里經(jīng)營著自己慘淡的人生。真正的草根詩人也沒有幾位,大部分詩人都有些或大或小的背景。但也不是說就沒有純粹的草根詩人,也有,賈島就是其中之一。 賈島被稱為“苦吟”詩人,與他的寫詩作風和人生都很貼切,從他的身上,又一次證明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賈島一生貧寒,但對做詩的熱情卻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因為做詩有他的風骨所在。說白了,什么東西的流行都少不了幾分通俗,而賈島卻選擇了拒絕流行。《唐才子傳》中有載“元和中,元白尚輕淺,島獨按格入僻,以矯浮艷”,他避開了元稹、白居易倡揚的輕淺,獨辟蹊徑,自覺地走上了一條孤獨的詩歌之路。 “苦吟”的孤獨,知音難求 《題詩后》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 這首《題詩后》是賈島在自己一首詩后寫的自我注解,三年只寫出兩句詩,不僅生產(chǎn)過程漫長,而且生產(chǎn)效率極低,完全趕不上流行的速度。但也正是這種幾近走火入魔的精神,使他能夠在浩瀚的詩海中脫穎而出,成為閃耀千年的詩歌之星,青史留名。 古代的學子對科舉都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感,為國為民貢獻自己的力量,一直是學子們執(zhí)著追求的崇高理想。賈島也一樣,也如許多學子一樣落榜了,才高不一定好命,真正的學子從落榜開始。家里窮,上京趕考的錢都是東拼西湊來的,到京城一晃就沒了,囊中羞澀的苦壓倒了不少讀書人,窮到極限,為了存活,無奈之下出家為僧,法名無本,從此,賈島成了一名和尚。 但即使當了和尚,依舊沒能減低他對寫詩的熱情。出家后的賈島并沒有四大皆空,更無法忘記“老本行”,除了日常的念經(jīng)活動,他在做詩上更加用心了,沒過幾年,便成了遠近聞名的最會做詩的和尚,而且對詩的癡迷程度更進了一層,為此,還鬧了兩起“交通事故”。 俗語說“騎驢看唱本走著瞧”,放在賈島身上變成了“騎驢不看唱本走著思”。秋風瑟瑟,落葉瀟瀟,他騎著驢上街了,詩人對環(huán)境異常的敏感,感悟于秋的悲涼,賈島的詩癮又犯了。隨口一句“落葉滿長安”,但下半句被卡在了喉嚨里。 騎在驢背上的賈島苦思冥想,轉(zhuǎn)了幾條街也沒得出讓他滿意的句子,所謂“苦吟”,都緣于太認真。忽然一陣秋風起,他靈光一閃,脫口而出下半句“秋風吹渭水”,正好與上半句“落葉滿長安”對上了此句一出,他喜不自勝,不想無形當中沖撞了京兆尹劉棲楚的車駕。 京兆尹相當于北京市市長的職位,''劉市長''對詩沒有興趣,結(jié)果賈島被抓起來關(guān)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才被釋放。但是一首《憶江上吳處士》倒是全了。 閩國揚帆去,蟾蜍虧復圓。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此地聚會夕,當時雷雨寒。蘭橈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這第二次“交通事故”,就是大家所熟知的“推敲”的故事,賈島與一代文壇領(lǐng)袖韓愈不期而遇了。那日,賈島拜訪友人李凝,去到朋友處時發(fā)現(xiàn)大門緊鎖,于是賈島便在人家的墻壁上寫了一首律詩《題李凝幽居》: 閑居少鄰并,草徑入荒園。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過橋分野色,移石動云根。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 這首詩即使不用改,已然也是一首好詩,但對于“苦吟”詩人賈島來說,做詩那得“精益求精”。在回家的路上,賈島與自己所題之詩的第二句較上了勁,究竟是“僧敲月下門”好還是“僧推月下門”合適,于是他的思想陷入了“敲”與“推”的激烈斗爭中,一邊思考,一邊還不斷重得做著手勢,不覺又撞進了中央官員的儀仗隊里。 這位官員恰好是吏部侍郎兼京兆尹韓愈,賈島在韓愈面前說出了原委之后,大才子韓愈思考了一會兒,給出了答案,他說還是用“敲”字比較好,兩人從此開始了亦師亦友的交往,總算在茫茫詩海中,找到了一位知音,還為他寫了一首七言絕句的廣告詞: 韓愈《贈賈島》孟郊死葬北邙山,從此風云得暫閑。天恐文章渾斷絕,更生賈島著人間。 韓愈愛才,得知賈島的慘淡際遇后,便幾次三番勸他還俗,還力挺他繼續(xù)參加科舉考試,并愿承擔一切費用。于是賈島的“俗念”萌生了,留長了頭發(fā),真的再一次走進了考場。 如果他沒有選擇還俗,或許他的人生不會那么痛苦,至少可以安心的做一名純粹的詩人,遠離政治的紛擾,詩中或許能多幾分悠然自得的樂趣。然而一入科舉深似海,不得志的悲劇害苦了多少文人志士,賈島終究不能免俗。 落弟才子無處安放的人生理想 賈島本人確 實有才學,但他身上也有著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狂妄。再加上再次參加科舉也未能高中的苦悶與悲憤,難免有些怨天尤人。于是,便會寫一些譏刺詩。 當時的主考官是當朝的宰相裴度,與韓愈關(guān)系很好,但個人生活糜爛,為了建豪華別墅,不惜強拆民宅,涉及百戶人家,一時間民怨沸騰。 賈島見此情景,再加上多年未中,對主考官尤其不滿,便在人家興化園的亭子上題了一首《題興化園亭》,專門諷刺裴度。 破卻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種薔薇。薔薇花落秋風起,荊棘滿庭君始知。 賈島居然公開詛咒人家庭院將來長滿荊棘,說他耿直也好,忌妒也罷,關(guān)鍵沒有給韓愈留面子。這件事很快就被裴度查出來了,但裴宰相忍了,但這對于賈島還不算完,他不僅沒有收斂的意思,反而更加瘋狂了,在考場上也肆無忌憚起來。 某次考試,作文題為詠物詩,要求描寫的對象是“蟬”,結(jié)果他寫了一首《病蟬》: 病蟬飛不得,向我掌中行。拆翼猶能薄,酸吟尚極清。露華凝在腹,塵點誤侵睛。黃雀并鳶鳥,俱懷害爾情。 這首詩的意思很明顯又是一首譏刺詩,其中的“病蟬”指的是像賈島這樣的弱勢群體,是受害者。而“鳶鳥”則是暗指考官,把其他考生比作“黃雀”,他懷疑“鳶鳥”和“黃雀”合起伙來害他。 先不說文采,就說這內(nèi)容,足以讓長安的教育部震怒了,但不可想象的是,當時同考場的還有九名恃才傲物的主兒,和賈島一樣不安分。這樣的集體事件把教育部領(lǐng)導氣得夠嗆,但與此同時這些考生的命運也即將被改寫。 教育部將這十名考生定為“舉場十惡”,以破壞國家考場紀律的罪名,被逐出了考場,隨后又被貶出了京城。這下,賈島的進士夢徹底泡湯了。 被逐出長安城的賈島,悲憤之余又寫了一首詩《下第》,抒發(fā)自己的郁悶之情,大概也已知道此生自己與進士算是緣份盡了。 下第只空囊,如何住帝鄉(xiāng)。杏園啼百舌,誰醉在花傍。淚落故山遠,病來春草長。知音逢豈易,孤棹負三湘。 落榜后的賈島,一無所有,袋中空空如也,絕境中還大病了一場,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失望至極的賈島,朝著家鄉(xiāng)的方向失聲痛哭,從此,賈島與科場一別兩寬。 一代苦吟派大師的命運結(jié)局 賈島因譏刺詩被逐出京城,是帶著官職離開的,其職位是蜀地長江縣主簿,從九品下。唐代本是個言論相對較為開放的社會,一般很少人以言罪人,賈島的”舉場十惡“事件,反映出中晚唐之交政治環(huán)境的惡化。 對于賈島未第而授長江主簿,有三大不利。其一,從此斷絕了賈島的成名之望;其二,雖說受進士后也是從此品級官職做起,但對于憶是五十九歲的老齡考生,已然沒有什么上升空間,畢竟時間不等人。其三,但凡進士及第后授官分級,只有最末等的才授予遠縣簿尉,且多量授在好地,即經(jīng)濟發(fā)達的地方,而賈島是”責授“,即指定授在邊遠之處,名聲也不好聽。讓一個五十九歲的老舉子遠赴四川,這明顯就是心存不良,不想讓其活著回長安,居心叵測。 賈島心里苦啊,一生追求報效君主,不想君王最終竟將他置于死地,可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不赴任還不行。到任三年后,他又被遷轉(zhuǎn)至普州司倉參軍,也只是個管倉庫的,不久便死在了任上。 一代苦吟派大師就這樣悄然落幕了,經(jīng)歷了痛徹心扉的科舉之痛,也嘗到了人生之路的痛苦滋味,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是后世人對他的崇拜。 作為苦吟派大師,賈島后世的弟子倒是不少,甚至被當作偶像來膜拜,足可見其在詩壇的地位。 晚唐有個叫李洞的詩人,平生仰慕賈島,對他的才華推崇備至,還為賈島鑄了一尊銅像,并當佛像一樣尊敬,更為執(zhí)迷的是,如果遇到哪個人說喜歡賈島,李洞就會激動不已,并親自抄寫賈島的詩送給對方,還叮囑人家一定要把詩當佛來敬拜,這位島迷堪比現(xiàn)代粉絲。 但祭詩這樣的事情,其實賈島也的確做過。據(jù)《唐才子傳》中記載,每年的除夕之夜,都是賈島最特殊的日子,因為這天他要”祭詩“。擺一文案,然后將自己這一年來的詩作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恭恭敬敬的放在案上,接著焚香祭酒。 賈島雖然也當過和尚,但他或許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被后世之人當佛一樣來拜。而在賈島的心中亦有一尊佛,那便是他永生割舍不下的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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