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啟兄/文 趙文波/攝 古村水頭 一、家淵兩說 桂北全州縣紹水鎮(zhèn)塘口村委水頭村,位于紹水圩鎮(zhèn)西2公里,有居戶458戶,人口1780人(含腳村唐家田),加上遷居相鄰的樂家園村800余人,上荷塘、黃沙江兩村約600人及灌陽1700余人,其族人共約5000人(遷川者除外)。古時全州趙王二姓人口排名唐蔣之后,居第三或第四,而趙姓多集中在宜鄉(xiāng)(今紹水、咸水鎮(zhèn)),故有趙姓的“五宅三園加一口,還加一個大斗斗(斗子嶺村)”之說;其“五宅三園一口”的上宅、下宅、南宅、底宅、樂家園、塘口等村都是超千人的大村(南宅2600余人),再加上白塘、水頭、立書頭等村,都超過1000人,難怪古人有“趙宜鄉(xiāng)”之說。水頭村因古譜書統(tǒng)一收藏在廷禮公祠,后因日本兵燒毀了祠堂、譜書亦被燒毀,所以其遷居家淵如今有兩種說法。 村里的古樹 好水好樹好休閑 秀美的小溪繞村而過 一說始遷于浙江金華蘭溪縣秀溪村,始遷祖廷禮公時為宋翰林院學士。據(jù)村人趙文波考證:南宋末年宋廷臨危時,廷禮公被任命為廣東儲糧道督糧官;宋亡后恐元兵追殺,攜家眷南遷避禍卜居湘源縣宜升本村定居。而村支部委員趙樹生卻說,先居落腳園(現(xiàn)樂家園),數(shù)年后才改遷到現(xiàn)居村。廷禮公因戀老家秀溪村的村名,所以也把新居地命名為秀溪村。為使村名名副其實,廷禮公從白沙河的最上游——桐油山口筑堰開渠,引一流清溪于村前,還將居屋命名叫秀溪坊。后來,因該村居住在灌溉著紹水第一大垌——塘口垌數(shù)千畝糧田的引水渠之頭,所以就改村名為水頭,寓意居秀溪水之頭也。另一種講法是與白塘村、立書頭村三村同宗;且三村同宗之說是三村公認的,特別是白塘村的古譜有二十三郎等三郎之說。據(jù)該村晚清秀才,曾任宜建鄉(xiāng)、全縣公署書辦的趙心齋的孫子、現(xiàn)年86歲的趙守約先生說,水頭、白塘、立書頭三村始遷祖乃堂兄弟,水頭村的排名二十三故稱二十三郎,白塘、立書頭的分別稱二十四郎、二十五郎,所以老輩傳下來有“三郎分居三村”的講法。雖然三村同根之說,三個村的老前輩也都公認無疑,可是問題隨之來了:(一)按白塘古譜載:該村從江西南昌白塘村始遷于此地——始遷祖乃趙光美第十二世孫、新平侯趙古源,他因在紹興年間“宦遊廣西卜居清湘白塘”;定村名為“白塘”,也如水頭村廷禮公“不忘老家村名亦名”也??稼w光美其人,白塘譜載乃詳:光美原名廷美,是宋太祖趙匡胤的三弟,原封為魏王;太宗趙匡義即帝位后,改封為齊王,“齊王廷美,因太宗即位改賜名光美”。即然三郎同根分三村,為何白塘村始遷于江西南昌,而水頭村又遷于浙江金華?(二)為何白塘村始遷于高宗紹興年間(1131~1163),而水頭村又遷于南宋末年,時差140余年也是同根兄弟?余與趙樹生按遷居至今歷38代推考,應或始遷于南宋初年,這樣就與白塘遷居時間相符了??傻谌齻€問題又來了:即然是三村同宗,三郎同根,且三村相距不過數(shù)里,為何三村輩行不同?在古時,村居民最講究宗族,如此同根親密的三郎三村,為什么不修統(tǒng)譜、不定統(tǒng)輩?(四)按古時以公祠朝向為村朝向的法則,白塘、水頭兩村的朝向都是座西北之越城嶺而向東南之曠野,為何立書頭村的公祠都是反其向而朝呢?個中疑問待考。 水頭村的雞公雞婆石 二、甲科蟬聯(lián) 在全州宋至清代的146名進士中,趙姓占12名,位于蔣唐之后,排名第三;其中宋代從嘉定七年(1214)到淳祐元年(1241)短短27年中,就有8個進士,嘉熙二年(1238)同榜進士竟達3名之多,真是全州甲科奇跡;可惜這8名進士屬何鄉(xiāng)何村余無史料可考,其余4名進士均出自水頭村一族(含遷于樂家園村的趙潤生、趙炳麟父子)。除進士外,還有鄉(xiāng)試(全省考試)解元1名、文武舉人14名,參加過縣試并取得過功名的貢生、庠生、拔貢、國學生等達40余人。68歲的村民趙枝兵告許筆者,原村中的9個祠堂中,曾懸掛過50多塊官匾(現(xiàn)只留下6塊),余推測:樂耕公祠為什么寬達1860余平方米,居全縣(或恐全區(qū))祠堂之首,原因之一或許是那么多官匾要地方懸掛。說水頭是宜鄉(xiāng)甲科第一村,果然也。 樂耕公祠 樂耕公祠門口立有紅一軍團指揮部 樂耕公祠內(nèi) 瓊子公祠堂外景 水頭村甲科功名在宜鄉(xiāng)雖屬老大,但比起蔣姓的石崗、大崗、大路底、竹塘、龍水、才灣及謝姓的橋渡,以及唐姓的彰甲等村或許有些遜色,但該村卻出了幾個在全州史上令后人敬仰,至今每談起還津津樂道的人物。被譽為“全州歷史文化發(fā)掘千年第一人”的欽揮先生之《全州歷史名人傳記》一書中,清代只寫了10人,水頭村則占兩個,厲害了。 三、傳奇先賢 原自治區(qū)黨委宣傳部長、區(qū)黨委副書記潘琦先生對全州人才興起的獨異現(xiàn)象做過精辟的總結(jié),一是大多在農(nóng)村,二是“扎堆”;扎堆就是某村某時人才輩出,如才灣村蔣氏的“三代三翰林”、橋渡謝氏的“父子雙解元”;水頭村的先賢亦如是外,還有精彩故事: (一)“樂善好施”帝賜匾 “聲色貨利”誡子孫 要說水頭村先賢的“特別”事,首先應講趙希尹公,趙希尹的“樂善好施”,堪可稱全州史上第一人;他的故事如由余寫,恐萬言難表其精髓,現(xiàn)有其十三世嫡孫、宜鄉(xiāng)史上第一才子趙炳麟公為其寫的家傳,言簡意切,可稱絕文。 先祖樂耕公家傳 謹合省志、州志、族譜及科名顯報錄纂成。 公諱希尹,字樂耕,儀賓公子也。讀書慕范文正公為人,嘗為學論云:“有經(jīng)世之學,有欺世之學,學者不可不辨。核古今常變之務,研天地人物之理,窮則垂訓奕祀;達則道濟當時,此經(jīng)世者也。卷局章句、掎摭綺麗,可盜紫竊青,不可濟人利物,此欺世者也?!币虮】婆e不就,求有用學日力,喜交天下豪杰。公父儀賓公為桂王婿,家極富。儀賓公去世,公哀戀迫切,仿丁蘭刻木為儀賓公像,飲食必薦,出入必告。今宗廟中巍然坐龕上者,即公所刻像也。公子僉事公方幼讀,會公筑室鑿池,有少年工人觀僉事公讀,依依不欲去,公詰之則寒士也。公試以聯(lián)云:“地邊去土著三水以為池,”少年對曰:“囚內(nèi)出人增一王而成國?!惫篌@,留偕僉事公讀。后少年以科第顯官至大中丞,蓋殷公從儉是也。嘉靖間,全州大饑而莫登庸擾粵邊,人心大搖。公出粟賑之,數(shù)千萬人悉仰活,人心始定而全邑得無事。州牧謂公曰:“今歲民命賴公全,他年再有是囏,求如公者實難?!惫司杼锴М€為社倉,以備荒歉。牧上之省,省達之部,部議曰:“廣西乃瑤、壯反側(cè)地,此必陽施美舉,陰結(jié)人心者?!笔展讵z。民大冤,集萬余人將為公鳴。公使謂眾曰:“此非救我,直殺我且污以逆號也?!北娔松?。訴于撫按。僉事公諱孟豪者,以是年嘉靖庚午舉廣西鄉(xiāng)試,撫按奏釋公,明世宗頒“樂善好施”字獎之。公嘗以游歷不廣無以擴見聞,因借經(jīng)商博覽天下名勝,放米船、編木牌,將遍游中原。方抵衡州而衡大疫,公解木牌悉為棺槨,施衡之貧而難葬者。舟過湘潭,饑民塞路。公罄米船數(shù)十艘糶之,乃入晉。僉事公(趙孟豪·筆者注)成進士,由刑部郎出守太原,公商裝廉察之,聞頌聲滿人口,乃返。入南京訪其友寧國太守,得五百金。江南某生上書忤嚴嵩黨,下獄,公罄貲贖釋之。歸捐己產(chǎn),損益范文正公規(guī)則立義莊,設(shè)義學,所育人才稱盛。儀部全公賜、僉憲蔣公時行,皆肄業(yè)義學,以致通顯者也。族中有貧不能婚嫁者,公必給銀以助,養(yǎng)牛百余頭,春耕里中乏牛向公貸用,公無不允者,遠近慕公義,曲直是非,得公一言立解。僉事公累任提學道,公勉云:“方今國運日微,民風日下,由于人才衰也。而人才所以衰,由于不求實學,尚揣摩以博一第,及出而問世,中本無主,一遇非常之事,則恜然、驚紛然,亂矣,政事敗壞以此,風俗頹隳亦以此。茂才者,士夫出身之基,是學道即培養(yǎng)人才根本,當求通今博古、明體達用之人,為天下國家用,毋徒以閱制藝飾韻語,遂為盡學道職也?!毕拈g衣葛衫坐塾中,與諸生講學,咸謂:“清風從座上生,”年七十八卒。書簡戒子孫曰:“士農(nóng)工商,所以立汝身也,當勉之。聲色貨利,所以害汝身也,當節(jié)之。仁民愛物,雖匹夫亦榮;誤國敗名,雖公卿亦辱。世路自險,理則夷也。積善者昌,積惡者亡,敬之敬之。”天維顯思,自公至今十三世,科名仕宦,代相繼云。 讀畢炳麟公奇文,再薦欽揮先生在《尋覓全州先賢》一書中對希尹公之子、孫略作的交待,或許更為完美;蔣先生當代全州文史第一人,文句之精當,吾輩不敢易一字,故錄原文如后: 嘉靖丙戌(1526年),趙希尹的母親61大壽時,他通過蔣冕的外甥俞珍的關(guān)系,來求蔣冕寫壽文。當時蔣冕退休家居,他知趙父“平生能勤儉起家,以有孺人相之于內(nèi)也”,又稱贊趙希尹的兒子趙孟豪“年雖少亦知慕學,皆孺人有以教之。則孺人于為妻、為母之道,皆可無愧?!边@位大學士不忍“默默無一言”,填了兩首詞給“希尹持歸,以為壽觴之侑”。詞曰: 其一 清秋庭院,寶婺層霄現(xiàn)?;字胤暾l不羨,況是慈顏長健。 階前蘭桂森森,烏紗光映青衿。從此年年今日,華堂壽酒高斟。 其二 秀溪溪上,四面青山排畫障。高下亭臺,花竹軒窗傍水開。 筠簾半卷,琥珀杯濃紅不淺。詞掃千篇,歌一遍來慶一年。 趙希尹的仲子趙孟豪,孫趙一鶴、趙一鵠,后來都是舉人。他以孫子趙三薦貴,贈奉議大夫。趙希尹的二兒子趙孟豪,字汝興,幼承家訓,讀書以古人自期。弱冠領(lǐng)嘉靖丙辰(1556年)狀元諸大綬榜的進士,授南直寧國府推官,即以廉明強干稱,考核成績最好。升江西瑞州府練補官,后來為山西太原府知府。以后趙孟豪又被提拔為云南按察司僉事。碰上父親去世,他丁父艱起服廣東按察司僉事。又逢母親去世,服闋后補貴州按察司僉事。 他父親趙希尹曾經(jīng)勉勵他:“方今國運日衰,民風日下,由于人才衰也。而人才之所以衰,由于不求實學,尚揣摩以博一第,及出而問世,中本無主,一遇非常之事,則恜(憂懼不安貌)然、驚紛然,亂矣。政事敗壞以此,風俗頹墮亦如此?!毕M麅鹤印爱斍笸ü挪┙?、明體達用之人,為天下國家用。無徒以閱制藝、飾韻語,遂為盡學道職也?!?/p> 老父親的意思是要兒子學實在有用之學,不要去學表面的東西。 后來趙孟豪以病乞歸。他生性討厭紛華,唯日怡情翰墨,作“友竹齋”,與族侄趙良重探討古今,相互唱和,久之成帙,有《瑞芝軒集》合刻。去世后崇祀鄉(xiāng)賢。 讀罷趙、蔣兩文余曾靜想,水頭村人文之盛達十余代,除先賢行善積德福澤后世外,恐也與祖妣之賢內(nèi)助教子有方故也。宣統(tǒng)元年時,趙炳麟公或許也感知了這一點,請命為蔣老恭人誥封,并立誥封碑于村后,其碑高達丈余,邊蓋之雕精致之極,是余所見縣內(nèi)誥封碑最巨雄者。寫完趙希尹父子,其曾孫趙三薦(解元)也該大書特書的,他的為人、為官之道;他的臨危不懼、為大義而死,以及他兩個舉人出身的兒子當縣令時的勤政廉明,對今人甚有啟迪;文幅所限,待后人續(xù)補矣。 下面再列趙希尹公十二、十三世裔孫趙潤生、趙炳麟父子的故事,此文選自欽揮先生之《全州歷史文化叢書》之原文(略減),標題半取原文半自擬,但愿半擬之標題不是佛頭著糞矣。 (二)亦師亦友兩父子 家誡家訓千古文 趙潤生是晚清名御史趙炳麟的父親,他的名氣遠沒有兒子大。但他與兒子亦師亦友,非同一般的父子關(guān)系。 趙潤生(1850~1905年),光緒五年(1879年)中第四名舉人。后因兒子趙炳麟也考上舉人,便攜兒子一同上京考進士,但自己卻屢次失敗,直到光緒二十年才中進士,比兒子中進士僅早一年。 為考進士,他在京待了兩年,認識了大名鼎鼎的廣西人岑春煊。岑見他“沉默寡言笑,知為儒碩”,便延請他做兒子的家庭教師。趙潤生中進士后,朝廷即以知縣分發(fā)湖南補用,因囊中羞澀,向岑春煊借500兩銀子才赴任。 因為趙潤生“性木訥”,而原巡撫卻喜歡華而不實,故初到湘時,并無一差一委。直到比較務實的陳寶箴(即大歷史學家陳寅恪之祖父)出任巡撫,他才初任新化,次年即代理益陽知縣。繼補授湘陰縣知縣。二十七年調(diào)署常寧,次年提升為南洲廳通判?!肚迨贰ぱ簟氛f他:“宦湘十年,凡四易任所,至案無留牘,必嚴查保甲以清良莠。” 作為中下層官吏,趙潤生的政績并不驚天動地,但他對兒子趙炳麟的嚴格要求,卻值得借鑒。 趙潤生40多歲成進士,出仕后又僅為一縣令,胸中才華不能盡施于政,故一心把希望寄托于兒子趙炳麟。觀趙潤生給兒子的信,不僅言及做官交友,更重要的是教兒子如何做人。 當兒子入翰林院時,趙潤生撰《翰林說》送兒子,謂“國家優(yōu)養(yǎng)翰林,不責小成而期大效”,希望兒子志存高遠,當閉門謝絕酬答,趁少壯精力,考究中外古今治亂成敗。兒子在御史記名的試用階段,他又告誡兒子“言事宜持大體,毋毛舉細故,毋以訐為直”,又集古代諫官賢者30人、不肖者50人的事跡,匯為一冊,名《御史法戒錄》,郵寄京師,希望兒子好自為之。 請看他以格言形式寫就的《訓子大概》十二條: 審時勢,酌進退;謙交君子而不可流于黨,善避小人而不可結(jié)為仇;謹言語不可說他人之短,惜筆墨不可書時事之非;君前不可輕奏事,友前不可亂上書;讀書必須明體達用,做事不可急功近利;度量要寬宏,性情要忍耐;談笑不可近譏誚,應對不可斗針鋒;精明須蘊于渾厚,渾厚須藏以精明;親友以情相愛,尊長以禮相敬;心貴謙和,氣戒驕傲;當用之財不可吝惜,非分之寵不可邀求;御下宜撫之以恩,感之以情,制之以禮,臨之以智,使彼不忍欺我,不敢欺我,不能欺我(千古奇訓)。 又有《臨別訓子書》,說兒子“性太急,急則易近于躁。凡遇一事稍有不順,則直指其謬;遇一人稍有不正,則直斥其非。此我大不放心處”。 他把為人交友看得很重,告誡兒子:朋友相處“語言尤貴謙和,即遇乖僻之人,意見多偏,言詞甚謬,更或以刻薄之言饑我、訕我、鄙我,只可付之一笑,不可針鋒相對,此擊彼攻”;“交朋處友,最宜和而不同,群而不黨;涉世持躬,尤宜秉正不阿,中立不倚;自命雖大,不可急功近名”。他要求兒子“在在須要留心,時時須要著意。筆墨一字不可妄寫,言語一句不可輕發(fā);朋友信札,只可敘情,不可論人、論事;平日著作,只可述古,不可貶人”。 他寫有《諭長子炳麟》八條。一是保養(yǎng)。寒暑飲食,言動坐臥,總要以調(diào)攝氣血,蓄養(yǎng)精神為主。二是性情。不可躁急,凡事之令我急者,當以緩受之;令我躁者,當以靜鎮(zhèn)之。況是非之言尤宜靜察。三是讀書??偳笥畜w有用,中西結(jié)合,旁搜博采,又要獨具眼力,擇善而從。當時,他已經(jīng)有眼光向外的意識,鼓勵兒子繼續(xù)學習西語,并學習算學,不可安于不知。四是擇友。須親君子而善處小人。五是處世。宜靈機觀變,“職守固宜盡,而時勢亦不可不知”。六是書法,這是見面功夫,閑暇時宜臨帖學習。七是聽言。凡是來說是非長短者雖然不可屏絕,但心中要有權(quán)衡,必須察其實在,確切憑據(jù),方可深言。八是交涉。能深知西人法律、教堂底蘊及新舊約章、萬國公法,一遇交涉,自有把握,外人且欽敬之,而不致挾制。 父子間似乎沒有代溝,趙炳麟很尊重父親,每遇言事,常常寫信請教父親,同時也不乏對父親的關(guān)切。其中一信是勸父親“為官積善,為后人造?!薄Zw潤生回信說,讀罷“汗流浹背”,大發(fā)感慨,說是“天下州縣官積惡易,積善難;造孽易,造福難”;“凡靠官得錢者,有幾善人?其地方之出入衙門者,又有幾善人?若輩皆為利而來也。此利也何利也?乃荏弱百姓之血肉也”。看得出,他是一位很有自知之明的官員。 他與兒子的交流,似乎無所不談。有一信特意談到約束家人和下屬之道:寬固受欺,嚴亦滋弊,只好恩威相濟。平日無事訓以天理、人情、國法,如父之教子,師之授徒。若輩有喜喪疾病,則賞賜從優(yōu),矜恤備至,視如家人骨肉。至于公事,務須察察為明:他出一言,我即察其此言因何而發(fā);他作一事,我即窺其此事因何而行。時時留心,不露聲色,使若輩之伎倆盡歸我洞鑒,一得其弊,即嚴加責究,而我之喜怒言動,使彼無從窺測,務使若輩“感我之恩不忍欺我,知我之明不能欺我,畏我之法不敢欺我,庶幾可杜弊于萬一”。 趙炳麟在當時應該說是一個激進的青年官員?;蛘哒f是改良革新的熱心派,他在京參加了保國會,曾上疏說義和團即是紅巾、黃巾,得罪了太后及一班權(quán)貴。庚子(1900年)之亂時,南北音信阻隔,在湖南作官的父親心掛兒子,慟哭數(shù)月,并派數(shù)人分往天津、上海等地尋訪,又電致岑春煊問消息,甚至在洞庭湖口設(shè)祀祝兒子平安。這時趙炳麟已隨兩宮到了西安。所以,他寫信告誡兒子:“你年少氣盛,喜談國政,戊戌(1886年)名在保國會,我已擔心。須知今日人心極壞,時局險極,特告你以為當頭之棒喝?!?/p> 雖然趙潤生告誡兒子“家信宜勤寄,信中不可斥時政、言人非”,但父子間在信中仍免不了談時政。趙炳麟曾在信中說“政日見其弛,民日見其漓”,父親深有同感,回信說:“我老人早已見之,特不敢說耳?!壁w潤生認為中國積弊無窮,其大端有六。一是假:人無貴賤,皆口不對心;事無大小,皆圖敷衍,而官場為尤??谡剟t有余,身行則不足。二是私:無論何事,總圖自己,恕道全無。鄉(xiāng)間之有勢力者,則袒護之。三是懶:又不做事,又要得錢,往往人浮于事。四是貪:有微利群起而爭,又不自食其力;官場則鉆營相尚,有利則趨,有害則避,中飽之弊,上下相蒙。五是悖:近時學術(shù)人心之弊,不堪言狀。六是嫉:各分黨羽,妒嫉相害。 他再三告誡兒子:“功名一道,只好安命聽天。我讀我書,我寫我字,我守我職,我保我身。官紅者吾不攀援,官黑者吾不訕笑。如今人心險詐,世道艱難,此等持己待人功夫,最要留心斟酌,總以少出門,慎守門,擇交游,寡酬應。養(yǎng)氣以忍耐為先,居心以謙和為貴,不恃才,不使氣,不急功,不近名,居易以俟命,樂道以順時?!?/p> 趙潤生因腦溢血而卒,享年56歲,其事跡載入《清史·循吏傳》。時太子少保、兵部尚書、都察院右都御史、兩廣總督岑春煊為他撰寫墓志銘,工部左侍郎、灌陽人唐景崇為之書。 趙炳麟把父親給他的信件,附在自己著作《柏巖文集》之首,取名《庭訓錄》。 (三)彈劾奕劻袁世凱 鐵面御史趙炳麟 趙炳麟(1873~1927年),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他考取進士,殿試時本來列為三甲,試卷上有幾處差錯,被挑了出來,夾了黃紙條。但因他“策論熟嫻如掌故”,光緒痛感上年甲午戰(zhàn)爭失敗,故留心搜羅人才,破格提拔他和康祖詒為二甲,康為第八名,趙為第十一名。 清朝皇帝賜給趙炳麟叔祖母的誥封碑 就在他考進士這一年,李鴻章簽訂《馬關(guān)條約》,康有為在京聯(lián)合各省舉人1300多人,聯(lián)名上書,要求拒和、遷都、練兵、變法。趙炳麟等廣西97人參加了這次“公車上書”。 光緒三十二年八月,趙炳麟任福建京畿道監(jiān)察御史,“年少氣盛,蹈厲風發(fā),遇事敢言,不畏權(quán)貴,有鐵面御史之稱”。他與同官湖南湘潭人趙啟霖、福建莆田人江春霖,以氣誼相許,不避權(quán)貴,彈劾貪官污吏,“直聲震天下,時稱三霖”,京城人又譽為“三塊布袍論政”。在他的御史生涯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籌遼備倭疏》及《劾袁世凱疏》。 日俄戰(zhàn)爭后,我國東北主權(quán)盡失,趙炳麟在《籌遼備倭疏》中指出,日俄大戰(zhàn)之后,日本為養(yǎng)精蓄銳,外示和平,內(nèi)懷兼并,“數(shù)年之后,為我大患者,其在日本”。他想到由于國勢衰弱,外交和情理游說將無濟于事,覺得“舍練兵以外,實別無對待之策!” 趙炳麟首先提出練兵是要選忠勇而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良將、誠樸勇壯的士兵,“練膽練心,如臨大敵”;要求削減各項冗費,興立海軍,剔除過去南北洋制造局的種種弊端,改良槍支彈藥。認為只有軍事上強大,外交上才有發(fā)言的余地。他又鑒于練兵需要巨款,民生凋敝,萬難搜刮,提出“酌借外債,但使主權(quán)不失,歸還有期”。 清政府常常委任一些庸碌之輩為練兵大臣,所以甲午一戰(zhàn),北洋海軍全軍覆沒。趙炳麟深知用人重要,認為“天下無不治之世,無不可辦之事”,全在用人如何。如果用人不當,“雖日言練兵而兵不足,日言造械而械不用”。他把用人劃分為用君子與用小人。但國家無事之時,卻常常用小人而不用君子。究其原因,是因為最高當權(quán)者“喜治惡亂,喜安惡危。而君子慎獨戒懼,篤于實行,恥于虛飾,不如小人自欺欺人,掩其耳目。故君子難進易退,孤行其意,不如小人廣通聲氣,賄賂公行,朋黨為之游揚,權(quán)貴為之薦引。是以無事之時升高官、擁厚祿者項背相望,一旦有事,可恃者卒鮮”。 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十月,光緒、慈禧太后相繼逝去,宣統(tǒng)皇帝之父、光緒胞弟載灃為攝政王。這時,袁世凱已任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進入中樞領(lǐng)導班子,與首席軍機大臣奕劻狼狽為奸,其權(quán)力炙手可熱。御史們相繼彈劾,趙炳麟更是痛切陳詞。他在這年十二月十一日《刻袁世凱疏》中,指出袁世凱留在軍機是“國本未定,后患無窮”。他認為:袁世凱為人機械變詐,光緒皇帝年且三十,尚束手受制,終生郁結(jié);今幼主年少,以此包藏禍心、罔知大義者久在樞桓,他日必生意外之變。他要求攝政王載灃牢記光緒前車之鑒,防患未然。 這番分析使載灃毛骨悚然,他本想殺袁,但又畏懼袁勢大,只好于宣統(tǒng)元年一月二日,以宣統(tǒng)皇帝名義下諭,說袁世凱“患足疾,步履維艱,難勝職任”,令回河南“養(yǎng)病”。 對于這樣處置袁世凱,趙炳麟并不滿意。他于二十四日再上《密陳管見疏》,建議攝政王對袁世凱“當思一退不可復進”,并具體指出:去袁心志必須堅定,事機必須慎密,正人必須任用,黨羽必須解散,用人不可分滿漢,總理大臣必不可驟設(shè)等6條主張。當天,載灃召見趙炳麟于養(yǎng)心殿約一小時之久。趙炳麟建議宣布光緒皇帝手詔,即殺袁世凱;大赦黨人,擇其良者任以國事;起用岑春煊典禁衛(wèi)軍兼軍咨府,用張謇、湯壽潛、康有為、梁啟超、鄭孝胥、趙啟霖等為政府顧問;罷奕劻,專任洋務派首領(lǐng)張之洞主掌軍機。當時載灃已經(jīng)首肯,但張之洞大力反對,此事沒有成功。 趙炳麟并不甘心,宣統(tǒng)二年四月,他又上疏彈劾軍機處首領(lǐng)奕劻,列十二大罪,謂奕劻“貪庸亡道,負國背君,罪大惡極,天怒人怨”。奕劻是宣統(tǒng)的叔祖,又是三朝元老。趙炳麟因為得罪了宗室,受到奕劻等人的排擠,載灃擔心他憨直惹禍,于宣統(tǒng)三年四月,以四品京堂候補回廣西任桂(林)全(州)鐵路督辦,辦公地點設(shè)在桂林文恭祠即陳宏謀祠里。趙炳麟上任后,即上奏修鐵路事,要求郵傳部撥款。 這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發(fā),廣西梧州宣布獨立,桂林、柳州、潯州等地也鬧獨立。廣西巡撫沈秉堃以廣西危急上疏,朝廷急令廣東撥軍餉和軍隊支援廣西。當時,靠賄賂奕劻當上兩廣總督的張鳴岐,第二天奏復“粵防亦緊,難于兼顧”,建議朝廷將桂全鐵路200多萬兩官股、辦農(nóng)墾籌實業(yè)50萬兩銀和積谷經(jīng)費10余萬兩,挪作廣西軍費。張鳴岐一紙上奏,廣西謀辦鐵路事終成泡影。趙炳麟感慨作詩曰: 文恭祠里辦公歸,督路督農(nóng)愿總違。 一疏籌金三百萬,可憐徒使武人肥。 辛亥革命以后,袁世凱竊取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職位,便想加害趙炳麟。1912年,趙寓居上海,與清道人李瑞清相會于上海愛儷園(俗名哈同花園)。這李瑞清很有文名,江西臨川人,曾任江蘇布政使、兩江師范監(jiān)督、南京學使,清亡后,寓居上海以賣字為生,別號“清道人”。趙炳麟知道袁世凱要召見李,便勸清道人應袁之召,于晤面之時行荊軻之事——刺殺袁世凱。但李道士表示為難,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趙炳麟不僅憂國,也憂鄉(xiāng)。他任御史的前一年,父親趙潤生去世。他丁憂回到家鄉(xiāng),次年回京便上書言廣西地方事,認為:“目睹該省民窮財盡,有不可終日之勢。蒙恩擢在言路,不據(jù)實詳陳,上無以對朝廷,下無以對桑梓?!笔乱蚯宄孜缫粦?zhàn)而敗,其結(jié)果是割地賠款,廣西要上解賠款費30萬兩白銀,廣西巡撫林紹年以“桂事艱窘”上疏,朝廷同意緩解一年。而趙炳麟鑒于廣西的實際情況,上疏要求緩解3年。他又提出這30萬兩賠款,廣西本年度救災已經(jīng)用盡,如不寬展解期,勢必又百計搜羅,預備下次解款,怎么能有力量來辦實業(yè)和教育?趙炳麟把朝廷保廣西上升到保西南門戶的高度來認識,不可不謂之真知灼見。但朝廷糜爛萬端,京師尚自顧不暇,當然顧不了廣西,只批轉(zhuǎn)戶部了事。 趙炳麟回籍根據(jù)耳聞目睹,對“廣西頻年匪亂,糜爛不堪”的現(xiàn)象,指出其根本原因是“固由民生太窮,實由吏治太壞”的結(jié)論,并對整頓廣西的弊政提出了四條建議:即尊正紳、達民隱、整團練、重命盜。 廣西地處偏僻,山高皇帝遠,貪官污吏任意欺壓百姓,百姓含冤上控,其結(jié)果不是瘐死獄中,就是斃于杖下,盡管社會上怨聲載道,而百姓卻又無處申訴。趙炳麟認為民隱不能上達,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廣西官場最壞習氣,莫如上控案件皆批回原州縣自審”。因為民間冤案,大多是州官們參與制造,各級官吏聲氣相投,官官相護,審批時稍弄筆墨就足遏民隱。批回原縣結(jié)審“何異縛人而投之虎狼”。另一原因是在廣西要遞進一張狀子,如登天之難:因為每一級門衛(wèi)小吏見是控官詞狀,必不收接,或嚴詞以嚇之,或重賄以要之,所以平民百姓只好忍氣吞聲,不愿再告狀。這樣,國家所設(shè)的督撫、檢察司、道、府,形同虛立。 同一日,他又上《請減全州平余疏》。指出全州是廣西糧食的最佳調(diào)劑之地,而弄得凋敝不堪,民幾乎暴亂,根源就在于“一切雜款加之又加”,主張仍按同治十二年前的辦法納錢,一切增加款項一概裁去。清政府采納了趙炳麟這條建議。 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清朝在各省設(shè)立咨議局,廣西巡撫張鳴岐要趙推薦人才,回桂籌辦。臨行之際,廣西籍京官數(shù)百人在京口為之餞行。趙在贈言中說:“政治無一不從保民入手”,“樂民之樂,憂民之憂”,希望諸位回鄉(xiāng)協(xié)助地方興利除弊,倡導教育。 趙炳麟晚年隱居家鄉(xiāng),筑室柏巖,著有《柏巖文集》,收集晚清史料極為豐富。 讀罷上文,感慨良深,趙潤生訓子之言,不由讓人掩卷稱奇,他的訓子名言中,做人“謙交君子而不可流于黨,善避小人而不可結(jié)為仇”;讀書行事“讀書必須明達體用,做事不可急功近名”;為官“審時勢,酌進退”;真可稱為千古名言。然而,盡管有諄諄告誡,其子對為官之訓卻有逆父意,竟敢彈劾朝中頂層級重臣,是不“審時勢”耶?非也,全州人鐵血之個性耳! 四、地靈果然 全州先輩崇尚風水,故古譜言始遷祖常冠“擇地卜居”及“肇基吉宅”類句。水頭村人文蔚起歷400年不衰,除先賢行大善積大德使然外,或亦與該村村民所稱:風水也甚悠關(guān)。余略通風水之學,為求此證,特去該村考察了一番。 綠樹成蔭掩古村 該村村后有屋柱嶺,是越城山脈東南方外圍縣內(nèi)最大最雄最高的山峰(海拔923米);雄峰之東南腳,有余脈成緩坡向東南方延伸約8里而止,水頭村就建在緩坡之尾。村后之左方有8個山頭連綿如抱,名八個嶺,有村中老者說是八富八貴之脈;村左有丘如牛眠,其狀栩栩如臥牛;又村后右側(cè)有二十八步、牛抱西瓜、小百嶺等六個山頭及近百個巒崗,恰如風水學中的“滿天星斗”;村對面的案山名官帽嶺,離村也是8里,村先賢有葬此嶺多墳,其間村落星布,田垌丘陵相連,白沙河如右臂環(huán)抱而東。始遷祖為培風水,開鑿八里水渠至村前,至趙希尹時又將村前溪擴成池如半月形內(nèi)弓于村,又于溪池內(nèi)外建路,形成了“玄武屋柱嶺入云,朱雀池水灑如銀,青龍左后八富貴,白虎右后星斗明,秀水西來財帛厚,金牛東臥福壽贏,三條玉帶環(huán)村繞,案山官帽留子孫”的奇特風水格局。 如果說地靈人杰不是唯心論之說,余敢說水頭村所以歷代人才輩出,且有杰出人物多個,除了先輩行善積德澤其后,地,也確是蠻靈的! 該村古建亦多,主建筑樂耕公祠已因曾是湘江戰(zhàn)役時紅一軍指揮部列入“國寶項目”,資料已存文于縣文物所,故不再述,本人以人文為重,言已超載,恕古物不再介紹。 二O一七年九月十五日 于湘山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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