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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數(shù)日的頭痛和失眠，不得不告別宋河高中的校園。從宋河的鮑河橋頭，順著天子崗一直往北，不知走了多久，艱難翻過卷子嶺，就是坪壩的沙廟村了。其時正是農(nóng)忙收晚稻的季節(jié)，害怕看到熟悉的村民，一路躲躲閃閃總算熬到了龍家灣。 當(dāng)我疲憊不堪、耷拉著腦袋走進(jìn)家門時，爸媽和四姐正在院子里用風(fēng)車車著谷。母親在上谷，四姐在搖，父親在把裝好谷的麻袋往屋子里扛。我有氣無力地倚靠著大門門框。大概是餓了太久吧，頭有些暈眩，呆呆怔了片刻，頹然放下書包，懨懨喊聲：“媽，我回來了?！?/section>四姐和老爸似乎在專注干活，老媽的耳朵永遠(yuǎn)是那么的尖（方言：耳朵好使稱為“尖”），放下剛舉起的簸箕，一下子就看到我了。我分明看到她的驚詫、憤怒繼而心疼的表情，我低著頭，準(zhǔn)備迎接她劈頭蓋臉的痛罵。聰明的母親似乎剎那間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看到她轉(zhuǎn)頭擦去了噙滿雙眼的淚水，直奔我過來，我順勢歪倒在她汗水浸透衣衫還彌漫著稻子清香的懷里，不爭氣的眼淚奪眶而出……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面，一盆溫度適合的洗澡水，一床有補丁但干凈的被褥。我度過了一個安穩(wěn)舒服的夜晚，睡意朦朧間，只是隱隱感到母親一夜都坐在床頭。1988年秋天的某一天，本人結(jié)束十二年的學(xué)校生活，回到一邊有座馬鞍山，一邊有座仙境寨，后面有個煤炭溝和大寨田的坪壩鎮(zhèn)杉廟村龍家大灣。 
一腳踏入社會，準(zhǔn)確地說是踏入杉廟二隊，我才發(fā)現(xiàn)“農(nóng)村是個廣闊的天地”簡直是在騙人。
堂屋右邊的一間正房收拾一下算是我的房間了。這間房記得二哥在里面結(jié)的婚，分家出去后，又成了三哥的婚房。三哥結(jié)婚分家搬到左邊的房間，自立門戶了。只是堂屋還是公用。房間很暗，只有一扇小小的木窗（那時還沒有玻璃窗），墻上糊過一層又一層的報紙，大多已被老鼠撕碎或剝落。白色的蚊帳被灰塵染成淺黃色，冰涼的秋風(fēng)里蚊子還頑強(qiáng)掙扎著覓食，地面凹凸不平，掃把剛落下就灰塵飛揚，母親慌忙灑了些水才壓住粉塵。躺在散發(fā)著陣陣霉味的床上，抬頭滿眼是堆滿的雜物和黑漆漆的瓦片，一張蜘蛛網(wǎng)霸道地占據(jù)了亮瓦旁的整個角落。我把窗關(guān)上，中午外面艷陽高照，房間卻漆黑一片，只有屋頂被樹葉沒覆蓋完的兩片亮瓦，略略透過一些微弱的光線……母親每天帶我四處求醫(yī)，輾轉(zhuǎn)于赤腳醫(yī)生、偏方郎中和大小醫(yī)院之間。生活的調(diào)理和藥物的配合讓我吃飯睡覺明顯好轉(zhuǎn)起來，偶爾搶著幫家里干農(nóng)活搭把手，開始母親還不讓，后來就半推半就，再后來就干脆分工派活了。深秋的黃昏，干完農(nóng)活后，我喜歡坐在水庫堤壩上，看殘陽慢慢消失在西邊的馬鞍山坳，人們在田里各自忙碌慢慢收工，無邊的黑暗一下籠罩了整個山村，幾十盞昏暗的燈依次亮起，裊裊的炊煙緩緩升起，月亮出來后，除了偶爾幾聲狗吠，灣子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分田到戶的杉廟二隊，每人只有七分地。后面的山除了石頭就是那些似乎永遠(yuǎn)都長不大的柏樹和雜木。聽父親說當(dāng)年后山也是遮天蔽日的大樹，最后因為大辦鋼鐵砍伐一空。
那時打工還沒興起，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窩在家里。二隊里扳指頭算起來，最有錢的除了夫妻倆都是公辦教師的丁家，就是下灣的國四家吧。國四的老爸是村里有頭腦的前輩，分田到戶后就開了一家榨房，加工香油和菜油。國四和他三哥國海每天把灣里都整得香噴噴的，村民在羨慕嫉妒恨中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干完活后，換上街上剛流行的花T恤，手里捧著個茶杯，悠然自得的從下灣走到上灣，吆喝著人打牌。特別是那天買回一臺錄音機(jī)，很多人跑去看，彩燈旋轉(zhuǎn)處費翔扯起嗓子喊著“冬天里的一把火”。有些不服的村民，憤憤不平地嘀咕，有幾個小錢就發(fā)拋（顯擺和嘚瑟之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才真正讓我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滋味。貧賤夫妻百事哀，我的病休，給本來就給三哥剛結(jié)完婚的家又蒙上一層陰影。最怕看到的是沒錢趕人情時老爸抽著悶煙雙眉緊鎖的樣子，老媽總會不停地嘮叨，有時還吵得雞飛狗跳。但吵歸吵，如果趕上家里青黃不接確實變不出錢來時，老媽也會去找親戚借。記得有次借錢回來后就把父親一頓臭罵：我一歲沒娘，四歲爹走了，沒半個姊妹，十六歲嫁給你，哪里享過一天福？……常話說：末罷兒子中狀元，想結(jié)個秋葫蘆，哪知道：指望葫蘆結(jié)天大，一結(jié)結(jié)個糾疙瘩。你看看躍洲，書不讀，農(nóng)活不想干，郎不郎秀不秀的，對面的德州和他同年的，人家現(xiàn)在去城里做生意呢，我怎么就這么造業(yè)的命啊……嘮叨快要變成聲淚俱下時，在父親的示意下，母親一回頭，突然看到在后面默默無語的我，她慌忙用袖子把眼淚一擦，默不做聲低頭忙著做事去了。
時間永在流逝，鄉(xiāng)村依舊太平。幾天的農(nóng)忙結(jié)束后，大家除了放牛，就是比著砍柴。逢大雨天，好熱鬧的男人們就會聚集在我鄰居三嬸家，下象棋，打撲克，有點錢的三打一賭香煙，沒有錢的打輸貼紙條，打著打著就會爭得面紅耳赤。有人作弊，有人放炸糊，大伙在吵鬧中樂得前仰后合哈哈大笑，給死寂的山村平添了無窮的歡樂。
砍柴大概是當(dāng)時村民最主要的大事吧，每家門前有個柴垛，誰家勤快能干會持家，誰家懶漢娶了懶婆娘，柴垛的大小高低一目了然。能看到現(xiàn)票子的時候是扒蜈蚣的季節(jié)。初春的幾聲驚雷后，村里的男女老少齊上陣，開始扒蜈蚣，像找金子般把后山和田埂翻個遍，缺德的人連別人的祖墳也不放過。我也很是賣力，一季下來，至少可以賣幾十元添些喜歡的新衣。被蜈蚣咬是件苦不堪言的事，聽到誰誰被咬疼得哇哇大叫喊爹喊娘的嚎哭時，心里暗笑真嬌氣，可一次自己被咬，手指腫得像條肥肥的胡蘿卜。我硬是忍著沒叫，母親安慰我等雞叫頭遍時就不疼了，可是雞一直把天都叫亮，徹骨的疼痛也沒停下。總之，扒蜈蚣的季節(jié)是全村男女老少最愜意的一段快樂時光。至于婆媳交惡，弟兄妯娌之間因為屋地基的界限或一棵樹苗的歸屬，或是一些雞毛蒜皮阿狗阿貓的小事大吵大鬧甚至大打出手的時候，每每都會讓灣里著實沸騰一把，好長時間成了好事者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話題，倒也給死寂的鄉(xiāng)村憑添許多生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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