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封凄美的情書 文/思 曉 居住在FP市的夏忠德去世百日之后,他的女兒夏素馨乘坐8路公交車至天成園,又倒乘YL市的6路公交車,來到和她居住的FP市僅隔著一條蜿蜒而過的石川河的另一座城市YL市。素馨在父親的追悼會上,見到了她小時候母親口中偶爾提起的同學柳鳳梅。母親去世時,并未見柳鳳梅來送母親,而在給父親開的追悼會上,素馨卻見柳鳳梅一身白綢衣服打扮,來送了父親最后一程。 素馨暗藏著探尋弄清父親和鳳梅約定的目的的心理,來到了離家6公里的石川河南岸的YL市,再次見到柳鳳梅。柳鳳梅和素馨她們不僅不遠,也只是隔著一條石川河。 素馨下車后,又倒乘市內公交車來到YL市南郊的一座獨院內,她掀開虛掩的門,映入眼簾的是郁郁蔥蔥的口字型葡萄架,從大門口一直延伸到客廳門口。她走過懸掛著串串瑪瑙的葡萄架,徑直走入客廳??蛷d里的供桌上,擺放著柳鳳梅丈夫的遺像,遺像前擱著三碟水果,供桌上的香爐里,插著三根燃著的香,正向上飄騰著煙霧,香味兒彌漫著整個客廳。柳鳳梅微閉雙目靜靜的坐在供桌的前面。 素馨恭恭敬敬地給柳鳳梅的丈夫上香、三鞠躬。 這條蜿蜒的石川河,川流不息的河水,訴說并見證了以前、現(xiàn)在、以后發(fā)生的一切。 柳鳳梅并非素馨母親的同學,而是和夏忠德深深相愛過的女人,只因彼此家庭緣故,他們始終沒有能夠像當今的電視劇劇情結局一樣,幸福地走在一起。后來夏忠德在母親的威逼下娶了素馨母親,夏忠德結婚后,柳鳳梅忍受不了父親的呵斥、母親的嘮叨也嫁人了。 出嫁前,柳鳳梅和夏忠德相約在石川河畔的百年大柳樹下,活著見了此生最后一面。柳鳳梅見到夏忠德,忘情地一下子撲到他的懷里,流著淚說了幾句稷山民歌的歌詞來表達她的思念之情:畫梁燕子頭對頭,盼郎盼得淚雙流。娘問小女為啥哭?蚊子飛到眼梢頭。倆人依偎坐在柳樹下,約定從此以后不再相見,不再去影響彼此的生活。夏忠德惆悵地望著河面,幽幽地吟詠著當代作家梁羽生先生的詞·踏莎行·張丹楓:掠水驚鴻,尋巢如燕,云山記得曾相見,可憐踏盡去來枝,寒林漠漠無由面。人隔天河,聲疑禁院,云魂漫逐秋魂轉。水流花謝不關情,清溪空蘊詞人怨。 倆人相約,百年之時,不管誰先離開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另一個人,都必須要去送對方最后一程,見人生的最后一面,為轉世投胎之后的來生相見、相認、相親、相愛而奠定姻緣基礎。柳鳳梅說:我們各自從60歲開始,每人訂閱一份《西京晚報》,然后,在百年老去之時,就托讓兒女們在《西京晚報》上發(fā)一則訃告吧,權且當作是我們最后的一份情書。 因為,兩座城市各自的報紙,只在各自的城市發(fā)行,都有造成一方看不到的可能性,而《西京晚報》在石川河兩岸的兩座城市均有發(fā)行,倆人都有機會看到訃告訊息。 柳鳳梅從60歲那年開始,年年訂閱一份《西京晚報》。她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堅持閱讀《西京晚報》,而且從不放過報紙的角角落落。三年前,柳鳳梅丈夫因病醫(yī)治無效去世,兒女們讓她離開YL市,隨他們去西京居住,可她就是不愿意離開,每天獨自守在這個家里,守著丈夫的遺像,遺像前擺放著三個果碟。柳鳳梅也常常坐在丈夫的遺像前,翻閱著《西京晚報》,她手里拿著報紙,望著丈夫的遺像,靜靜地對著丈夫的遺像說:老伴??!你是知道的,我給你講過這件事情的,這是我和忠德的約定,這個約定是我提出的,所以,我必須遵守。你說過你不會怪怨我的,我也知道你會信守諾言不會怨恨我的。如今,雖然我身體日漸衰老,不如以前硬朗了,但我想我必須信守諾言,更不想失約,你說,行嗎?說著說著,柳鳳梅就會情不自禁地流下兩行淚水來。 柳鳳梅對素馨說:如今,我丈夫走了,忠德也走了。我很高興我沒有失約,也沒有啥可牽掛的了。柳鳳梅微停一下,指著丈夫的照片說:再過一段時日,我將和老頭子一塊要去兒女們那里居住了,這一切將成為回憶。柳鳳梅看著素馨,微微笑著,愧疚地說:我和你父親,也只有在天國相見以敘。如果說有來生,也只有在來生做一回夫妻了。 素馨聽著聽著,她明白了為啥父親在60歲那年開始,年年訂閱一份《西京晚報》。素馨忍不住淚濕衣衫,柳鳳梅同父親分開時,也不過是一位姑娘,雖說隔著這條石川河,也不過六公里多的路程,但從此半個世紀、卻咫尺天涯再無彼此音信,他們各自用毅力真誠地信守著那則訃告的約定和承諾,演繹著人世間動人的情愛故事…… 石川河南岸,南苑殯儀館。院內松柏青翠,喇叭里播放著低垂哀怨的哀曲,空中又蕩漾著家屬那泣不成聲的哀嚎,三三兩兩的送行者聚在一塊,或交談或吸煙或哀愁。從大門口到殯儀館大廳的兩邊,擺滿了給夏忠德送行的花圈。 殯儀館大廳。東側正中央的水晶棺里,夏忠德安祥地躺在里面,水晶棺前放置著夏忠德的遺像,遺像上方懸掛著黑底白字“夏忠德同志追悼會”,廳內寂靜肅穆,就連蚊子飛過的嗡嗡聲依稀可辨。追悼會議程的最后一項,是參加追悼會的人們向去世者夏忠德做最后的告別。 哀傷的隊伍緩緩依次前行,每五六個人行至躺在水晶棺的夏忠德面前,默默地低頭,深深地鞠躬,而后,肅穆凝望,邁著沉緩而不舍的腳步緩緩離去,同立在大廳北側夏忠德的家屬一一握手,哀傷告別。 此刻,一位穿著一身白綢衣服、襟上別著一朵自制的小白花、頭發(fā)斑白、左手腕上戴著一只翡翠玉鐲,約70歲左右的老婦人,輕邁腳步,踏入殯儀廳大門,走進告別的行列。細觀老人精神矍鑠、步履穩(wěn)健,入列時,老人微微愣怔、猶豫了一下,然后,從南邊緩緩隨隊伍走到水晶棺旁,注視著沉睡在鮮花叢中的夏忠德,目光柔軟溫和,肅穆悲傷的氛圍感染得她臉頰上輕輕滾落下幾滴淚珠來。良久,老人靠近夏忠德,俯身,唇微微蠕動。之后,老人滿臉嚴肅,朝著魂魄已去天國的夏忠德輕輕地揮揮手。 殯儀廳北側,夏忠德女兒夏素馨透過淚簾看見這一切,走過去,踏上臺階輕輕攙扶著老人。老人的白發(fā)梳理得齊齊整整,稍胖,富態(tài),容貌依稀可辨年輕時的姣好。素馨疑惑,心里問這是誰?她能來送父親最后一程,我做兒女的理應感激感恩才對。素馨看見老人面容的剎那間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那一切的一切,似乎在那里見過,素馨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老人叫柳鳳梅,柳鳳梅是看到《西京晚報》上刊登的那則訃告,獨自一人乘坐公交車來的。來時,柳鳳梅未拿花圈,只穿了一身白綢衣裳。 柳鳳梅邊走便拉住素馨的手,輕拍著素馨的手背,溫柔、輕緩地說:孩子,節(jié)哀!不要哭壞了自己的身體!節(jié)哀順變! 素馨點頭。柳鳳梅問素馨她父親的情況,素馨簡短敘述了父親臨終前的情形,說她父親在臨走前的床上床下以及自身都很干凈,房間沒有異臭味兒,父親沒有受多大的痛苦,他早早讓家里人給他穿上了老衣。父親是躺在我的懷里,靜靜地、似乎是帶著滿意的微笑駕鶴西去的。 那就好。柳鳳梅微笑著,淚水忽地似山泉涌了出來,喃喃自語,去吧去吧,數(shù)年后在天國重逢。然后,柳鳳梅松開素馨的手,柳鳳梅沒有像其他的祭奠者,依次安慰家屬,柳鳳梅又轉過頭去,深情的眺望了躺在水晶棺的夏忠德,片刻后緩緩離去。素馨送柳鳳梅至殯儀廳門口,柳鳳梅回頭,孩子,節(jié)哀!那是每個人的歸途,也是涅槃。素馨點頭,說:嗯。我懂。素馨覺得柳鳳梅無論氣質和談吐,都顯得不一般,是如此簡潔不俗。 素馨試探地問柳鳳梅是如何知道他父親去世的消息。柳鳳梅略頓了一下,說她是看到了《西京晚報》上的訃告。素馨震撼了!父親臨終前一再叮嚀她,一定要記得在省城的《西京晚報》上發(fā)一則訃告,夏忠德很早很早以前就對素馨說過幾次,等他百年時,一定記得在《西京晚報》上發(fā)一則訃告。此刻,素馨懵懂地似乎明白了一點,父親的訃告是專為這位老人發(fā)的,因為凡是來參加追悼會的人,全是從微信訃告或信息訃告或電話里得到的消息,唯獨她是通過這種古老的方式獲得父親去世訊息的,如今多數(shù)人看報紙時都不會留意那則與己無關的小小訃告,瞄一眼就過去了,誰能記在心里,而她不但看到了也記在了心里。夏忠德健在時,素馨問過父親為啥要這樣?夏忠德總是微笑著回答:女兒??!爸爸總要在形式上和這個世界告別一下吧!素馨說:我們是平民百姓,您為啥要搞的和國家領導人一樣哩?還必須要在省城的晚報上發(fā),那開追悼會不是和這個世界告別嗎?夏忠德拍拍素馨,意味深長地說:那不一樣么!開追悼會固然是和這個世界告別的形式,那是你們作為兒女為我離開世界而舉行的形式,而發(fā)訃告則是我要求告別世界的一種形式,你想想,能一樣嗎?此時的素馨,只能是似懂非懂地點頭表示理解了。 素馨雖然點頭表示理解了,但她對父親的話從來都沒有認真考慮對待過,始終是從左耳進右耳出,當作是父親和她開了一個玩笑而已,把父親的話硬是丟在了虛無縹緲的爪哇國去了。后來終于發(fā)覺父親是認真的,因為,父親60歲那年訂閱了一份《西京晚報》,每日看晚報成了父親攝取精神食糧的一頓大餐。他從來不曾遺漏過報紙的角角落落。而父親,在臨終前也一再叮嚀一定要以他自己告別世界的形式發(fā)一份訃告?我豈能不滿足父親告別世界的臨終遺愿嗎?讓父親在閉目后仍然含著遺憾和遺恨而去。故此,夏忠德去世當日,素馨安排妥當家里的一切,便給在西京晚報社工作的同學打了電話,請其幫忙發(fā)一則訃告,訃告內容隨后用微信發(fā)給了同學。 一瞬間,素馨記憶的閘門自動開啟,記起了她在父親書架的書中見到過一張黑白老照片。年歲太久,突然間想不起來在那本書里見到過,只記得照片中的人面目清晰,辮著兩條辮子、是一位笑容甜美的年輕女子。眼前的老人就是照片中的年輕女子,素馨肯定了這一事實。 追悼會后,素馨記起小時候,父母親常說自己紅撲撲的臉蛋,胖乎乎的模樣看起來挺頑皮也挺可愛的,母親給她扎的小辮朝天翹著,只要她蹦跳起來,粉紅色的花帶在頭上就像兩只飛舞的蝴蝶,有次,她端著一個小方凳,飛到父親的書架前,在書架上翻來翻去,突然,從一本書里掉出來一張照片,她從小方凳上下來拾起照片一看,是一位扎著兩條辮子、長得好美好美的大姐姐,她拿著照片跑到母親跟前,好奇地問母親這位大姐姐是誰?母親接過照片拿在手中,拍撫著她說:小孩子怎能隨便翻大人的東西哩?她歪著頭、好奇地望著母親,而后母親似是微微猶豫片刻,答:啥大姐姐,是媽媽的同學。按輩分你應該叫姨哩!素馨頑皮地眨著兩只水靈靈的大眼睛,繼續(xù)問母親:您這位同學在哪兒?我咋沒有見過她?她在很遠的地方工作。多遠?很遠,很遠,反正是,回不來的那種遠。于是素馨不再追問了,之后很多年,素馨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扎著兩條辮子、長得好美好美的大姐姐的照片,素馨只淺淺留了一個印象。而后素馨長大,亦不再頑皮好奇。后來也是閑來無事想在父親的書架上找本書閱讀一下,她在一本《紅樓夢》里再次看到那張照片,她沒有再拿著照片去問母親,素馨閃念間思考,母親說的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是哪兒哩?難道是天國?她悄悄又把照片放回書里夾好,把《紅樓夢》原擱在書架上。過后,繼續(xù)上學讀書,而后工作又養(yǎng)孩子,早把照片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素馨想錯了。柳鳳梅尚在人世間,她在另一座城市,這個城市離素馨居住的城市不遠,中間隔著一條石川河。柳鳳梅看到了晚報上刊登的那則訃告??傊?,素馨始終沒有見過母親口中的這個同學,她在母親同學聚會的照片中也末見過這張面孔。而現(xiàn)在,柳鳳梅卻以這樣的深情來送夏忠德。一個女人的目光,只有蓄滿深情才會那樣柔軟溫和,素馨不是人說的那種“瓜女子”,她在婚前亦愛過,分辨得出。 柳鳳梅臨離別時,素馨懇求柳鳳梅留下她的姓名和地址,言說過幾個月去看她。柳鳳梅沒有拒絕素馨的要求,說:既然你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了,你見我,就不算違背約定。 石川河兩岸的風俗習慣是,故去的人在下葬之后,三天有個小的祭奠儀式,叫支鍋。而后在一期、三期,五期、近期、百日,都要舉行一個簡單的祭奠儀式。 就在父親去世百日的祭奠儀式之后,素馨見到了柳鳳梅,她聽著柳鳳梅的敘說,聽著她和父親的約定。兩人為了彼此之間心存的愛意,沒有踏過石川河一步而去騷擾彼此家庭的正常生活,把愛,深深地埋藏在了心的海洋里。素馨聽著聽著,淚水奪眶而出,忘情地抱住柳鳳梅,為她執(zhí)筆而代替父親撰寫的、人世間最后一封凄美的情書,失聲痛哭。 當素馨聽到柳鳳梅說,再過一段時日,要去兒女們那里居住了,這一切將成為回憶。素馨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柳鳳梅還淡淡地說到,似乎也是一種自語:愛情不包含婚姻,而婚姻是包含愛情的;有人認為愛情是自私的,可以隨意的掠奪、占有,愛的本身其實就是彼此間的包容、尊重、諒解、信任。當因種種原因你給不了對方愛和情,就應把愛和情藏于內心,灑脫地放手,那才是一種大愛。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而婚姻則是兩個家庭的事情。退一步說,往事是沒有其真正的價值,只有回憶和反思,才是有真正價值的。素馨對柳鳳梅說的這段話,表示理解也很贊同。 一條蜿蜒川流不息的石川河,那滔滔向東而去的河水,向活著的人們朗誦著人世間這最后一封凄美的情書;訴說著人世間這最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 作者簡介: 思曉 ,原名王裕江 陜西富平人,系中華精短文學會會員;富平縣作家協(xié)會理事,《富平文學》編委;閻良作協(xié)會員;著有贈閱版《思曉文集》。小小說、散文、詩歌散見于諸多種報刊雜志及網(wǎng)站和微信平臺。有短篇小說、小小說獲全國性征文優(yōu)秀獎;散文《猴年的“年味兒”濃》獲微信文學平臺2016年春節(jié)征文一等獎,有散文、詩歌獲市縣級征文三等獎。 作家平臺(公眾號:zjptzjpt)歡迎大家關注、來稿,作品要求原創(chuàng)且未在其他微信公眾號發(fā)表過,題材內容不限,來稿請附200字內作者簡介、相片、微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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