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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這是1977年的秋末。

霜降節(jié)氣剛過，小村的夜晚有點冷清，彎彎曲曲的胡同里漆黑一片，天上的烏云匆匆的行走著，時而遮住了星星窺探的眼睛。一陣夜風(fēng)掠過，使人不僅打了幾個寒顫，似乎嗅到了冬的氣息。幾絲微弱的煤油燈光，竭力穿透薄薄的窗紙，點綴著小村寂寥的夜，只有守夜的家犬偶爾狂吠幾聲。幾個黑漆漆的人影，閃身進了老支書王明貴的家里。

原來是今晚在老支書家里，召開大隊部成員和各小隊生產(chǎn)隊長會議，剛才幾個人影是參加會議的各小隊的生產(chǎn)隊長，大家依次坐在桌子周圍，商討著關(guān)系到每家每戶吃水的問題。老支書的老伴坐在灶前的蒲團上，往灶里添著柴。

“三隊隊長王輝咋含木來？”老支書邊招呼大家坐下，邊在每人面前放一個茶缸活茶杯，問道。

“我剛才從他家門前路過，進去問了，他老婆翠花說，今兒下午他就在村南老石匠家，幫著把秋地瓜下到井里，估計一會就到?！倍犼犻L回道。

“那我們先不等了，先開會。今晚叫大家來，主要是議一議打井的事，村里一千多號人，就靠著村南和村北兩口井挑水吃，著實不方便，聽建國回來說，城里都使用上了手壓水井，用它打水不用水桶，用手一壓，地下水就會冒出來，干凈地很。所以，經(jīng)大隊部商量，打算在四個生產(chǎn)隊各打一眼手壓水井，不知各位隊長你們有什么意見！”老支書把帶玻璃罩的煤油燈往桌子中間推了推，開門見山地把開會的議題撂了出來。

“村南村北那兩眼井說是叫井，其實就是兩個大深水坑，一到夏天，井里青蛙、蛤蟆啥都有，水又咸又臟，這井早就該打了?！倍牭年犻L接過老支書遞過來自己炒制的茶葉，往每個杯子里撮著。

“那兩口井都在村外，一擔(dān)水挑到家，肩膀壓的生痛，一到冬天，男勞力都出去上水利，家里婦女和孩子去打水也很危險，我看井該打就得打！”一隊的隊長抽一口自己卷的旱煙，咳嗽了幾聲，鼻孔里噴出兩股嗆人的煙霧。

“今年夏天剛下過雨，村東王寡婦家的虎子和二妞去抬水，虎子腳下一滑，不就掉了下去，幸虧二妞喊得急，虎子才被及時拉上來?！崩现睦习檫呎f著邊從灶臺前的蒲團上起身，從燒開水的大鍋里舀起一舀子，依次倒進杯里。一股淡淡的茶香在茅屋里彌漫開來。

“開會說正經(jīng)事，你少插嘴！”老支書轉(zhuǎn)過身回了老伴一句。

“我說的不是實事是咋滴?。俊崩习檎衿づ坷镅b著開水。屋里熱氣、煙氣混在一起，煙霧繚繞。

“要打井的話這幾天就抓緊了，不是說過幾天又要去挖龍王河嘛！”四隊隊長端起茶缸抿著茶水說道。

“公社里已下了通知，最多二十幾天就要上水利……”老支書正說著，院子里的狗突然叫了起來，三隊隊長王輝閃身走了進來。

“老石匠家的地瓜都下井了？”老支書轉(zhuǎn)身拎過一個凳子，遞給王輝，問道。

“下完了！曬干的地瓜干也撮到了墟棚上。老石匠年齡大了，兒子又在外地，活有點拖拉，和他忙活了一下午，總算干完了！”

老支書又把剛才的議題重復(fù)了一遍，“王輝說說你的看法！”

“打井是好事，可錢咋解決？”王輝喝著茶水，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打井的錢由大隊出，水管和井頭的錢各小隊自己想辦法。把廢棄的舊機器，破銅爛鐵啥的賣賣湊湊！”老支書把罩子燈擰亮了一些，低矮的茅屋里豁然亮堂了許多。

“今年夏天痢疾病流行，估計也與水質(zhì)臟有關(guān)系，打井的錢該花！”四隊隊長伸手接過老支書遞過來的金魚牌香煙，把頭湊到罩子燈上方點燃著。

“都同意的話那就這么定了，各小隊回去先把錢湊湊，王海！大后天你開著大隊的拖拉機，和我去趟城里找找建國，讓他幫著聯(lián)系一下打井隊，順便把水管啥的買回來。”老支書對正在做著會議記錄的文書說道。

開完了會，大家喝著茶水，議論著今年的收成。

老支書的老伴借著昏暗的燈光在一旁穿針引線，“嗤嗤”的抽著麻線，納著鞋底。

“在祠堂里開會太冷清，也沒有茶水喝，所以今晚的會在家里開。各個生產(chǎn)隊的秋茬地瓜都出完分到戶了嗎？”老支書喝著茶，問道。

“大體上都收完了，分到了各戶，基本也都入了井。我們隊西洼還有七八畝，一兩天也就出完了！”

“一定要抓緊時間，把農(nóng)活往前趕！”

……

二 十幾天后，四眼手壓水井打好了，用手一壓，清澈的井水“嘩嘩”的流進了水桶里。社員們高興地用雙手捧著直接飲用。排號等待挑水的社員，把水桶擺得長長的，猶如一條蜿蜒的長龍，邊說笑著議論著東家的貓，西家的狗，擔(dān)杖伴隨著社員們挑水的腳步“吱咯！吱咯！”的奏著鄉(xiāng)曲，在村子的小巷里回蕩。從此社員們告別了喝又咸又臟的懶水的歷史。

1981年初春

村大隊的辦公室里亮著電燈，大隊部的人員和各小隊的生產(chǎn)隊長，在召開著議事會。

“這幾天，公社里的會開的緊，從會議傳達的精神看，農(nóng)村的政策可能要有變化。改變過去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基本指導(dǎo)思想，把精力轉(zhuǎn)移到發(fā)展生產(chǎn)上來。要重新分地，包產(chǎn)到戶，調(diào)動農(nóng)民種田的積極性。同時要把村莊重新規(guī)劃，翻蓋舊房屋，逐步改善農(nóng)民的居住條件。針對我村實際情況，經(jīng)大隊成員研究，打算先從與各家各戶密切相關(guān)的吃水問題入手，改善社員們的生活條件，計劃在村中心建一座水樓子(水塔)，讓社員們不用出門，就能讓水直接流進鍋里，大家有什么意見都說說！”老支書王明貴雖然年齡大了些，但在今天的會議上意氣風(fēng)發(fā)。背著從公社會議上學(xué)來的“臺詞”，意猶未盡。

會議的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

“建水樓子！？這在我們公社可是頭一遭，公社大院里也沒個水樓子，這事能鼓搗成？”

“水樓子是個啥玩意？難不成像電影里鬼子建的炮樓子？那家伙那么高可不好造??！”

“我咋到城里看到人家一擰開關(guān)就淌水來，原來水是從那大家伙上流到家里來的，我還以為是從地底下自己冒出來的呢！哈哈哈！”……。

眾人紛紛議論著。老支書聽到大家有些疑慮，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道:“前幾天我到城里辦事，順道到縣自來水公司探了一下，說像我們村完全可以自己建水樓子，原來在建橋連的石匠、瓦匠都能排得上用場！只要大家腦子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就沒有辦不了的事。前幾年我們村自己搞發(fā)電照明，當(dāng)時大家也有些擔(dān)心，這不我們也搞成了，大家晚上做針線活，孩子念書都方便了，再也不用被煤油燈嗆的鼻孔發(fā)黑了，啊～！……?！?/p>

“嗯嗯！支書說的有道理，那太好了！我們也可以像城里人一樣，吃上自來水了！”

“那以后再也不用挑水吃了，在家里一擰開關(guān)水就流進了水缸里，洗衣做飯都方便了”

“大家舉手表決，同意的請舉手！”老支書臉上透著光，仿佛一下子年輕了許多，望了望大家無一例外的舉起了手，興奮的大聲宣布:“全票通過！”

“那我就具體說一下人員安排情況，明天就開始選址定位置，位置定好后，每個生產(chǎn)隊輪流派工，生產(chǎn)隊給記工分，都是勞力的最高工分，大工每天十分，小工每天八分，后天每個生產(chǎn)隊各安排一輛馬車，開始到到北山拉石頭，錢由大隊部出，這幾年村里的養(yǎng)蠶場效益好，收入的錢蓋個水樓子足夠……。我年齡大了，感覺有點力不從心了，爭取在離任前把這件事情辦好，也希望大家能夠支持我！”老支書今天有點慷慨激昂，辦公室里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

打機井，挖地槽，壘石頭，砌磚，鋪管道……

兩個月后，一座高高的水塔矗立在了村子中央。開始放水的那一天，兩串長長的大紅鞭炮在水塔前“啪啪”地炸響著，社員們自發(fā)的扭起了大秧歌，四里八鄉(xiāng)來看稀奇的人也不少，仰望著高高的水塔嘖嘖稱奇。

“這家伙比電影里的炮樓子可高多了，不好造??！”

“河頭村真是出本事人！這么高的家伙自己就能鼓搗成！”

“以后閨女找婆家就往這村里找，起碼不用拎著擔(dān)杖挑水了！”

老支書臉上春風(fēng)蕩漾，抬手親自合上電閘，清澈的地下水順著管道，流進了社員家的水缸里，河頭村從此告別了挑水吃的歷史。

以后經(jīng)過縣里來取水樣化驗，說本地的地下水氟含量超標(biāo)，不適合繼續(xù)飲用?，F(xiàn)在的河頭村，由鎮(zhèn)水利站統(tǒng)一從外地供水。村里的水塔也早已廢棄不用了，但村民舍不得把它拆掉，歷經(jīng)近四十年的風(fēng)雨滄桑，仍然屹立在村子中央，它像一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見證了一代又一代河頭人，為了追求美好的生活，而付出的艱辛與努力，激勵著后人為建設(shè)更加美麗、和諧的新農(nóng)村而在不懈奮斗著！

作者：李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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