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燈 石頭 吳清最先看到的就是村口新杵在地上的路燈。 一 初夏夜晚的風帶著一絲絲涼意。吳清摸著燈柱感嘆道:“家鄉(xiāng),真是越來越年輕了?!?/p> “這小子,上了幾天學,說的話讓老子都聽不懂了?!眳前诌呎f邊用手拍了一下吳清的頭,吳清縮著頭笑了笑。 吳清是崤山村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人,這讓別人都羨慕不已,可他選大學偏偏選到外省,且不說路程遙遠,光是一來回幾百塊的路費就讓他父母叨叨好幾天,他就只有逢寒暑假回家。 “回來了,趕緊,給你包的餃子,豬肉芹菜餡的,你愛吃!”吳媽說著接過兒子的包,“你先到西屋歇著,我和你爸一會給你端去?!?/p> “我兒子,咋說的話我都聽不懂嘞?都說上學好,我咋覺得兒子學傻了,嘴里不時念叨著奇怪的話,真奇怪!”吳爸在院子里向吳媽埋怨著,“要不,咱別讓他上了吧,有毛用,還是個種地的,費錢……” “還不是你當初非得聽你二叔吳延的,他也不過是多念了幾天書,最后還不是個種地的。你看王強,現(xiàn)在養(yǎng)豬多掙錢,城里都買房了,現(xiàn)在孩子都兩歲了?!眳菋屖种复蟠笊斐隽恕岸?。 咬開面皮,餃子里流出濃濃的湯汁,吳清不緊不慢的享受著只有在家才有的幸福。 “清兒,你吃快點,好趕緊到村小學聽講座,可多人呢,多一個人,咱家就能多領一個臉盆和一張代金券呢!”吳媽笑著說。 “什么講座,還來咱這窮地方?” “你可別小瞧了人家這講座,可是大公司呢,什么福健林,還現(xiàn)場免費治病、測血壓、血糖??烧?guī)了!” 吳媽說著便奪過兒子手中的筷子:“回來再吃,晚了就沒臉盆了?!崩鴥鹤雍蛥前殖隽碎T。 二 月亮緩緩地從云里爬了出來,把它那皎白的光拋向了崤山村,整個村子在大山的懷里顯得十分寂靜。其實,它只是看起來寂靜罷了。 村小卻是另一番景象,廣場上用一根根大木梁搭起的臺子上掛著大紅橫幅“美國 Fuletline大型醫(yī)藥慈善活動——崤山站。 ” 臺下坐著敞開胸懷喂奶的婦女,不正經(jīng)地亂看的男人;抽著煙袋鍋的老漢和合不住嘴的老婦。 月亮在云層的追逐下,忽進忽出,忽明忽暗。人們一堆堆地聚集在這‘光明’的白熾燈的照射下。誰又能看到臺子后那破爛不堪的教室呢? “各位父老鄉(xiāng)親,謝謝大家這幾日的支持,為了回饋大家,今天代金券可以累加用,最多五張,僅限前100名,都抓緊時間啊,晚了到時候閻王爺找你可別后悔!”臺上主持人不斷的重復著。 他們公司的每個人都似白衣天使,以最健康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出他們應有的“健康”。他們可不能“辜負”了白衣和神藥! “老吳,你快點啊,一會就晚了。咱都連聽兩天了,代金券早就夠了。”吳媽喊著。 吳清拽住了父親:“你又沒病,買啥??!” “啥呀!你不懂,人家都說了,我高血糖。昨天免費查的!”吳爸執(zhí)拗的說。 吳清與父親爭論了一番,卻拗不過父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拿著四百塊去排長到地頭的隊,買所謂的“神藥”。 吳清站在那,久久都沒有說話,他似乎在思索著什么。他覺得身為醫(yī)學生的他,應該做點什么。終于,他沖了上去。 他翻開了一箱箱的神藥,每一個盒子上寫的都是英文,好在這些都還難不倒他,很快,他便明白了這其中的貓膩??墒?,他卻不知道該怎么做了,頭上不禁冒出了冷汗。 吳清明白,即使他的判斷是正確的,他也不敢公然的上前爭論。因為他知道,在這落后而貧瘠的大山里,農(nóng)民是純樸的,也是狹隘的!在這些“恩惠”面前,他們很容易花了眼。 他放下了藥,擦了擦滿頭的冷汗,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迎面而來卻的是一個個老農(nóng)民,他們手里拿著“救命錢”排著長長的隊。 月亮在云層中又爬了上來,蒼白的月光灑在一個個老農(nóng)民的臉上。 吳清看著他們,心想:多么貧苦的農(nóng)民啊,把畢生的心血都投入在這廣袤的大地上,留下的只有滿鬢的白發(fā),佝僂的身體,老樹般的手掌。是啊,他們多么可愛啊,但又多么無知啊! 終于,他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強勢地奪過話筒:“鄉(xiāng)親們,這根本就不是什么神藥,里面的東西只不過是一些像淀粉這樣無害的填充物”他指了指盒子,“地里的板藍根都比這強多了!” “吳清,你可不要亂說,這要是放在舊社會,是要批斗的呀!小心我們家大戶找人抓你。”翠蓮笑著喊著。 臺下一片嗡嗡,像極了一群亂了套的野蠅,接著就是一陣哄笑。 村長大戶站在翠蓮旁邊,給她豎起了大拇指。 吳清只看到臺下一片黑壓壓。雖說他是個醫(yī)學生,他也無法把他們當成地里的野麥來講些基礎醫(yī)療知識。 他杵在那,只覺耳紅面赤,煩躁口渴。他努力的咽了口唾沫。 翠蓮站了起來:“雖說你是個大學生,大家伙都盼你飛黃騰達??赡阍倏纯催@福建林,來咱們村免費看病,送日用品,這哪一樣不比你這個大學生強,我看啊,你還是回學校念書吧,當個書生可以當‘屁’用?!比珗鲇质且黄逍?,“你說人家這不好那不好,你不買不就是了?別耽擱了大家伙領臉盆啊。”轉(zhuǎn)過身去,大手一揮“是不是啊,鄉(xiāng)親們。” 臺下雜亂無章,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吳清看不到各色的臉,但聽得清各色的腔調(diào)。 “對啊,別耽擱了大家?!?/p> 吳清杵在那,豆粒般的汗珠從他兩鬢流下,他口中像是卡了魚刺,他想咽口唾沫帶下去,卻連唾沫也沒有。他低下了頭,但他知道這里需要他,他不能下去。直到他看到了父親仍站在那…… 月亮又一次被厚厚的云層無情地拉了進去,只留一片黑暗。 “清兒,你慢著走!”吳媽在后面追著。 吳清仍不顧身后的母親,急促地走著,直到那盞路燈下。 燈仍還是傻傻地杵在那,它那昏黃的光像漁網(wǎng)一樣拋在地上。吳清抬頭望了望,只覺這燈昏黑。燈后那些黑草叢中發(fā)出了躁耳的窸窣聲。 吳清嘆了口氣,他清楚即使再亮的燈也總有照不到的“黑角落”,黑角落小的讓“上面的人”很難看到…… 是的,這是必然的,在社會的發(fā)展過程中總會有所謂的“山高皇帝遠,各人顧眼前?!边@個小角落,真的需要一些人來關注下了。 “這燈怎了,咋就真黑哩?!別迷瞪了,趕緊回,這燈自有人修的!” 三 隨著清晨的雞鳴和狗吠,新的一天終于來了。 天微微亮,吳清就早早地出了門,朝著微弱的陽光走向田野??諝庵袏A雜著泥土和野花的芳香,一縷縷陽光穿過霧氣,大氣地灑在每一個角落。吳清笑了。 新的一天開始了,當然,一張張嘴也像往常一樣擺了出來。一個個村婦就像中了彩票一樣興奮地東奔西走,南北議論,大家都笑地直不起腰。 最不同的是高大戶,他一來是個大男人,二來還是個村長,卻也是逢人就講,一遍又一遍。 大戶在路上雙手展開攔住了吳延:“老吳,別走,你知道不知道昨天晚上咱村那大學生?還上臺講話,真是笑死我了”接著就是雙肩顫抖,彎腰捂著肚子半天起不來。 老吳并沒有笑:“大戶,這事你都給我說三遍了,早上去澆糞,你說了一遍,中午去西頭你又說了一遍,現(xiàn)在又是一遍?!?/p> “?。空f過了?這老了還真是記性差?!贝髴裘嗣^。 在土墻的拐角處,站著吳清。 “這七孫,早晚去球!”老吳轉(zhuǎn)過身低聲嘟囔著。 村里又有多少個吳延?世上又有多少人無言呢? 吳清慢悠悠地向家走去。 吳爸坐在院子里一顆顆地數(shù)著藥丸,又一顆顆地數(shù)著裝進去。裝罷,才看到兒子站在門口。吳爸愣住了,臉上只能強加上一絲笑容:“回來了!” 吳清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呆呆地走進了屋子。 他并沒有對父親有過多的怨艾,他知道父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也是個想長命的老父親。 “大戶…翠蓮……” “這樣的話...村里一個大戶,鄉(xiāng)里就有可能有十個大戶……” 此刻,他才明白了村里的某些明白人為什么不敢站出來。大戶與賣藥的人之間是否有些莫名的聯(lián)系? 對,燈不能等人來修,此刻,他就是燈,他也要去找到燈。 “我就不信了,上面的人還管不住你?” 四 “爸,我到省城里有事。我走了!” 還沒等吳爸說話吳清就跑了出去。 “信球娃子,出去今天也沒車。”吳爸喃喃自語。 吳清當然知道今天沒車,村長大戶家有車,他自有辦法讓他送他到城。 “叔,我們學校有事提前開學了,你看能不能把你家車開上,給我送城里?”吳清對著大戶說。 “行!大學生上學哩,咋不能,咱就是‘為人民服務’的!”大戶說著時不時地看看手上的金表。聲音清澈而又響亮。 誰也沒見過大戶這么熱心。 吳清到城里去找他們了。讓他們看看村長,看看村民,看看村小。 村小,一想到村小,吳清就想起了翠蓮的話,上學讀書難道在他們眼里就那么一分不值? 吳清相信,很快這片可愛的土地上會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也許會有更多的大學生出現(xiàn),村民們也不會東奔西走的談論些無意義的話題,再也不會出現(xiàn)大戶這類人。 村口那盞路燈慢慢的亮了起來——就像吳清一樣。 作者:石頭 QQ 852060139 電話 13343790828 微信h13343790828 編輯:楊來治(洛陽) 微信:158388098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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