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岸云沙

前一陣子復(fù)習(xí)了下多年前的電視劇《婆婆來了》，真是同感身受。每看到那個婆婆固執(zhí)地按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別人時，就想和老公討論一下，然而他時常不在身邊，所以很多話只能憋在肚子里，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地，我就成了一個怨婦。

昨天婆婆果真來了。

婆婆大約有三四年沒來我家了。這三四年我們過著平靜又平淡的生活，很少因為他家里的人或者事吵架，很多時候，我避而不談，他也不說。這是聰明的做法。

他與家里人一直是單線聯(lián)系，很多時候我覺得他們就象地下工作者一樣，只有在需要我時，才會通知一聲，我就象那工作者的家屬，與他們沒有任何直接的關(guān)系。說到底，就象一個外人。這樣的身份對我來說，也并沒有覺得尷尬，反而覺得很輕松，畢竟這么多年，我一直無法融進(jìn)他的家庭。這里面有我的原因，更多的是婆婆與大姑姐的原因。

第一次去婆婆家吃的是咸菜，第二次仍是，第三次還是。婆婆的輕慢讓我惱火。然而既然嫁了那個人，就要好好待他一家。所謂嫁雞隨雞，嫁狗嫁狗，嫁了一個唯母命是從的綿羊，也只好跟著羊走了。

婆婆在家有著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說一不二，孩子們都非常孝順，指東不敢往西，就連出嫁多年的大姑姐幫著家里干活，稍不如意，也會被婆婆訓(xùn)斥。

據(jù)說年青時，婆婆頗不得她自己婆婆的歡心，經(jīng)常被打罵。也許這養(yǎng)成了她爭強(qiáng)好勝的性格，然而時代不同了，觀念改變了，婆婆的時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我們不欺負(fù)婆婆，但是也不想受婆婆的閑氣。

老公唯母命是從，母親說得對，是對，說得不對，也是對的，因為她是老的，你沒有權(quán)利與老人爭誰是誰非。我自小是個較真的人，年青時不懂得如何處理這種關(guān)系，凡事也想爭個高低；而且我的家庭環(huán)境一直過于民主，我比較任性，習(xí)慣了有什么說什么，不肯迂回曲折地給別人留一點面子。

錯了就是錯了，對了就是對了，錯了可以改，改了就是好同志，一樣可以得到別人的尊重、理解與相信?？衫瞎悄欠N比較傳統(tǒng)的孩子，父母錯了不能說，說了就是忤逆，就是不孝。這未免有些愚忠。

多年來，我們?yōu)橹@些觀點的不統(tǒng)一，吵架，爭執(zhí)，到最后終于疲憊，隨著年齡的增長，心情也漸漸平復(fù)，畢竟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爭不過誰，只好偃旗息鼓，順其自然，不再強(qiáng)求。

未結(jié)婚時，公婆與大姑姐輪番來勸說，及至進(jìn)了家門，又因為給不給改口錢的事，爭執(zhí)不下，婆婆說：給改口錢就是賣閨女！依著這種說法，我不過是嫁了人，并沒有賣給他們家，所以這改口一事，雖經(jīng)大娘大爺再三說合，而婆婆始終不松口，我又固執(zhí)到了極點，終于沒有改成，這事一直讓董耿耿于懷，嚴(yán)重傷害了婆婆的面子，也傷了我的心。

后來為了讓婆婆幫忙看孩子，我服了軟，沒有了父親，大娘大爺為我操心不少，力勸我婆婆留下來，可是我婆婆怨氣沖天，大哭大鬧，以至連我哥哥也有些看不下去，說我受委屈了。

婆婆走了，大姑姐來鬧，說爹娘拉扯他們姐弟四人長大如何如何不容易，說我這樣不尊老愛幼之人，是不能容于天地之間的；又說自己當(dāng)初婆婆不給看孩子，每上班，只好把孩子鎖在家里，那樣的日子過得實在揪心。

虧了大姑姐為人師表，道理一套一套的，我弟弟亦是雄辯之才，看不下去，與她理論：誰家爹娘都不容易，主要矛盾是你的爹娘不能幫我姐姐看孩子，另外你婆婆不給你看孩子是你自家的事情，與我姐姐無關(guān)。

這婆媳之間的矛盾，升級到了家庭大戰(zhàn)，以至我大爺發(fā)怒從此不再讓我登門。老公只好從外地回來，請了一個小保姆在家，只有十三四歲，幫忙看孩子，全不著調(diào)，太小了。我憐惜那孩子是后娘，什么都不好意思讓她做，走時，我送她幾件衣服，她偷了我母親一百多塊錢。

我母親于心不忍，一狠心就把地送給親戚去種，來幫我?guī)Ш⒆樱瑥呐畠核膫€月，到女兒上小學(xué)，這一帶就是六年，直到我弟弟結(jié)婚生子，我母親才搬去弟弟家里伺候?qū)O子。我婆婆是個有志氣的人，這期間只來過我家二次，都是因去省城幫著小兒子看孩子，順道拐過來的。

當(dāng)初生女兒時，婆婆唉聲嘆氣，夜不能眠，及至小兒子未婚先孕生了女兒，婆婆高興得直拍大腿，說她就是喜歡閨女，閨女好。那自然是想著小兒子還可以在計劃內(nèi)再生一個的好。這男孩好還是女孩好，當(dāng)然不在于孩子本身，而在于她老人家的喜好。

自古老來嬌，她喜歡小兒子，一顆心全都撲在小兒子身上，自然覺得小兒子什么都是好的，這也無可厚非。人的感情是有喜好的，哪怕是爹娘，只是兒女們都不愿意承認(rèn)這一點罷了，怕傷了自己的心。

二弟家的孩子比我的女兒大半歲整，婆婆亦不給看，她自己說是怕因為給我們兩家看孩子，給這個看，不給那個看，怕媳婦們心里不平衡（好在我們二人從未如此想過，辜負(fù)了婆婆一片心）。兩個人下地帶著孩子，他們在地里勞作，孩子在地頭上爬，灰頭土臉一天；出門做生意，就把孩子放在娘家。

每次回家，婆婆都志高氣滿：我不進(jìn)她家的門，有事我就站在門口喊一聲。就連大姑姐亦不進(jìn)二弟家的門，也許是婆婆不讓，也許是她自己真不喜歡二弟媳婦。好在二弟想得開，常拿話來勸慰弟媳與我，只要他們二老沒病沒災(zāi)，身體健康，他們愿意在誰家呆著就在誰家呆著吧。

等到大姑姐偷生二胎，她的婆婆仍然不肯給她帶孩子，情愿一個人自在，婆婆心疼女兒去帶孩子，我與二弟媳婦亦無話可說，是人家的爹娘，人家心疼。然后是三兒媳未婚先孕，婆婆又忙不迭地去伺候懷孕的三兒媳婦。公婆于是兵分二路，一個伺候外孫，一個伺候小兒媳婦。

直到大姑姐的兒子上了幼兒園，再用不著公公，被姐夫趕了出來（這個姐夫是政府官員，每家庭聚會，常以大道理教育人：咱們都是農(nóng)民的孩子，都要孝敬父母。好象不是農(nóng)民的孩子就不該孝敬父母似的。

每次我都忍不住堵他：看你的表現(xiàn)吧，你是老大。沒想到這政府官員，也會做出讓我們農(nóng)民所不齒的事情來，也許這就是官員的所謂政治臉，用著人朝前，用不著人朝后。），只好也去了小兒子家，小兒子家的女兒到今年也三歲了，為了逃避計劃生育的追查，到處躲避，公婆只好帶著他們這里住幾天，那里住幾天。

他們是避難來了。

這十年來，女兒從未得到過他們一點點關(guān)懷與溫暖，家里一向是我們娘倆，清靜慣了，一下子多出幾個人，女兒有些不習(xí)慣，騎了車去姥姥家，不肯見他們。我知道這是我的錯。一直不能釋懷。

到今天，我仍然不能原諒婆婆與大姑姐給我的傷害。然后是，那么多年，因為他們，我與老公的爭執(zhí)，幾乎到了感情破裂的地步。老公說如果女兒不肯回家，從此就不要讓她回家了。我知道這是他的氣話，只是因為女兒與我一樣不能接受他的家人。

然而不知他想過沒有，這么多年，就是因為他不會處理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才讓我與孩子隔絕于他的家人。他這樣地武斷，只會讓我與女兒更加傷心。

近不惑之年，我也漸漸想明白一些事情。畢竟每個人的生存環(huán)境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受教育的程度也不同，對待問題會有千差萬別的解決方式。因為年青，我不知迂回，傷了自己，也傷了婆婆。以至于我們都千瘡百孔，難以回復(fù)親情。

而婆婆沒有受過教育，爭強(qiáng)好勝，以為凡事在媳婦面前占個先，就是有了面子，凡事強(qiáng)硬慣了，自然無法低下頭來。最不可解的是大姑姐，娘家事，原是應(yīng)該勸解，無論誰對誰錯，不能一桿子打死，畢竟是一家子，和為貴，她反而火上澆油，忒不懂事。多年執(zhí)教，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教書育人的。

很多次，我以為我看開了，在勸慰別人時，也常常勸導(dǎo)自己，該放開時就放開吧。畢竟那時年青，不懂事。如今婆婆上門，那應(yīng)該就是一種示弱的表現(xiàn)了，畢竟她也有用著我的一天了。

我對她好不好，想必她心里也是有數(shù)的。只是氣苦董太不明白，這么多年，他比我還要認(rèn)真，家里的事都瞞著我，不能提，不能說，拿我當(dāng)外人，就好象那是地雷，一踩就爆。其實說到底，就那點事，那點陳芝麻爛骨頭，有什么不可示人的？    

他們說要住一段時間，也不知道要住多久，老公不在家，我要上班，女兒要學(xué)東西，這日子夠忙活的了。

婆婆看起來比以前順和多了，說話仍是大嗓門。耳朵半聾了，要大聲地說才能聽到，而且她又愛打聽事，一句話要重復(fù)好幾遍，她才能聽到。看來是真老了。

 對于一個已經(jīng)失去斗志的老人，我還能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