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面朝天 晨讀課,專心看學生讀書。 母親打來電話,哭著說, 你爸咳嗽,痰里帶血。 悲戚的哭聲巴掌樣打來,我一下子懵了,讓母親趕快帶父親來人民醫(yī)院檢查??彀耸耍煽?,有血。我沒往好處想。 過了一會,母親又打電話說,你爸不愿去,在下面醫(yī)院吃點藥就行。我一聽就火了,電話里直吼,一定帶父親來,我在醫(yī)院等他。 請假,騎車,飛奔醫(yī)院。 父親佝僂著腰,左顧右盼,正在醫(yī)院門口等我。黑瘦的臉如深秋的葉子,舉在半空,干枯,毫無生機。里面的內(nèi)衣,領(lǐng)子遍布的污垢,黑色蟲子樣一寸寸撕咬著我的心。 母親,穿了棉襖,臃腫的身子更加臃腫,踉踉蹌蹌走過來,扣子胡亂扣著,凌亂,歪斜。我愧疚,心疼,如果常伴父母,何曾會如此!一定讓父母穿得干凈利索。 滿頭白發(fā)的醫(yī)生,詢問病情,父親已經(jīng)聾了,聽不清,看著醫(yī)生,茫然而不知所措。旁邊的母親說話也不清楚,啰里啰唆,風箱樣來回咣當,撞擊著耳膜。我的心煩躁起來,讓母親去外面等候。 我告訴醫(yī)生,父親在礦醫(yī)院剛做過CT,肺有氣泡,肺氣腫,在醫(yī)院已打了十天鹽水,昨天開始痰中帶血。醫(yī)生面無表情,開單,再做CT。 扶父親去CT室,我很著急,走得有點快。父親說,妮,慢點!父親走不快,腳步不穩(wěn),如立在地里的鋤把,風一吹,直往前栽。我盡量放慢腳步,忐忑不安,不知會是怎樣的結(jié)果等待我。 多人等著做CT,大都是中老年人,坐著,站著,躺著,一臉的木然,如一群等著屠宰的羔羊,任憑上帝宣判。這個年齡,看多了生死,流多了眼淚,再大的不幸,已如吃飯一樣平常。十月五日,我一起跳舞的姐妹,肺癌去世,剛剛五十,而頭一天,她還在朋友圈發(fā)微信,時間永遠定格在這一刻。 我大學一校友,十月十四肝癌去世,不到五十,一個很熱情帥氣的人。當年大學畢業(yè)離校,我們坐同一輛火車回家,他熱情為我拿行李,買票,一直幫我,挺拔的身影,白凈的臉龐,如在眼前。不想那是最后一次見他。一個轉(zhuǎn)身,就沒了。 CT室已沒有座位,父親倚墻站著等,喉嚨里的痰如一粒石子滾過空蕩蕩的竹筒,骨碌骨碌直響。父親朝垃圾桶走去,仍舊佝僂著,稍帶腥味的氣息,落葉般砸來,我不敢看,那鮮亮的色彩,在空中纏繞著,把心纏得緊了又緊。 到父親了,父親躺在上面,兩手放在腿上,一動不動。機器如鯨嘴,把父親一點點吞沒。忽然覺得,父親也一點點離我遠去,我無助,無奈,生命如風中的落葉,任意東西,不能左右。厚厚的鐵門,再次把我和父親隔開,不見了父親,心如掏空了般,一陣一陣窒息般疼。 在外面等結(jié)果,父親黑瘦的臉很平靜,看不出憂傷。一生的坎坷,如鹽浸漬得千瘡百孔,再撒把鹽,只是再多一個小孔而已。 快找你媽去,別讓她著急!父親不關(guān)心自己,卻想著媽。一輩子吵吵鬧鬧,甚至動過手,現(xiàn)在卻牽掛著彼此,這就是愛情吧。我攙著父親去找媽,遠遠看見偌大的大廳內(nèi),母親一個人安靜地呆坐著,孤獨,無助。我鼻子酸酸的,怪自己把母親丟在了一邊。 怎么樣?母親艱難地用手撐起臃腫的身子,急切地問。沒事,媽,在等片子!我安慰道,故意裝作很平靜。 你爸呀都是累的!生著病,還去拾柴火,還給兒媳劈劈材。媽眼里含著淚,向我嘮叨。 你爸沒狠心啊,說一輩子不進兒媳家門,還是不顧老命去干活!媽用手抹了一把眼淚接著說。 我又心疼又氣惱,弟媳閑著搓麻將,老父卻拼命干活。其實,父親是為了兒子,讓遠在千里之外打工的兒子少點牽掛。 我向父親大喊,以后再也不能干活了,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父親不說話,像一個犯錯的孩子,低著頭,任我數(shù)落。 片子出來了,肺氣腫嚴重,胃里也有毛病。沒我想的那么壞。我松了一口氣,一塊石頭落地!阿彌陀佛! 送父母回家,陽光厚厚的鋪在路上,踩著格外溫暖。銀杏樹葉,黃黃綠綠,色彩繽紛。我的心被翩舞的黃葉牽引,那份輕松,父親不懂,他只是笑了,母親也笑了。 父母彎曲的身影漸行漸遠。 曾經(jīng)偉岸挺拔的父母,正日漸佝僂。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父母,在子女面前變得小心翼翼。我們似乎還沒來得及做好準備,父母就老了。其實,比起年老,他們更害怕生病。比起生病,他們更怕給子女添麻煩。所以,他們寧愿委屈自己,生病也不愿意看,挨罵也拼命去干活。 還好,父親沒有生命之憂,一切還來得及。 趁父母還在,要好好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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