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夕，鐵橛山下西邊一村莊里，劉姓老宅經(jīng)常鬧鬼，大白天鄰居都不敢從這宅子周圍過，必須經(jīng)過時也不得不偷望劉宅幾眼，走幾步還不自覺地回頭看看，生怕有什么跟在身后。宅子已無人居住，晚上有人經(jīng)常聽到院子里有說話和哭的聲音。

　　解放后，村里想將這空房子分給無房的村民居住，可分給誰都不敢要，即使流浪的光棍劉二也不要，他寧愿住在破廟里。

　　劉宅正房是五間大屋，盡管屋面是用山草苫蔽，但兩面屋山都是用方石所砌，上面用青磚壓頂，用青色筒瓦砌的屋檐。兩邊各有兩間廂房，東廂房是客房，而西廂房用作倉庫，主要是存放糧食和柴草。院子里有一口枯井。三面院墻均用方石砌成，大門是用松木做的斗拱式門樓，兩扇黑色的大門上有兩個黃銅門環(huán)，十分氣派?？捶孔泳椭览蟿⒓壹彝ズ芤髮?。

　　這一年夏天，公社武裝部周部長帶領(lǐng)工作組來到這里督促三夏工作，工作組需要住到村里，以便晚上召開會議，白天督促農(nóng)忙。工作組有三個人，一般家庭接納不了三個大人。村里也考慮到劉宅，可村支部楊書記擔(dān)心嚇著工作組，便跟周部長商量：“老周呀，你們工作隊白天工作辛苦，晚上最好回家睡個踏實覺?！?/p>

　　老周是個直性子，一聽這話就反駁：“老楊，你今天說話怎么這樣？知道我們白天辛苦，晚上開完會都得十多點鐘，還讓我們跑回家睡覺，早晨天不明就得跑回來，這不是更辛苦嗎？哪里還能困個囫圇覺？”

　　“老周你別誤會，我是說村里沒有寬大地方，村大隊辦公室空嘮嘮的，不像個住處。去群眾家里一家也容不下你們?nèi)齻€?！睏顣浤托牡亟忉屩?。

　　周部長是行伍出身，參加過南下解放戰(zhàn)爭和抗美援朝，榮立過多次戰(zhàn)功，性子急脾氣爆，聽了楊書記的話，騰地站了起來，紅著臉說：“老楊，你這意思是工作組給你村添麻煩了！我明天就找公社書記匯報，你們村不用派駐工作組了！”

　　“周部長，快坐下?！睏顣浂藖硪煌氚组_水，拉著周部長的手笑著說，“工作組來督促我們的三夏工作，全村人都舉雙手歡迎，真是求之不得。你也知道我們山村窮，老百姓多數(shù)沒有大房子，在住宿方面確實存在著實際困難。不過大房子也有兩家，一家是張老歪家，他家房子最多，三進的房子住著張老歪和他的父母、四個兒子及孫子孫女，四世同堂二十多口人。他家本來就很擠，實在是沒法安排你們了。”

　　沒等楊書記說完，周部長急忙問：“那不是還有一家嘛，他家也很擠？”

　　“周部長，你聽我解釋，另一家還真不擠，寬大得很，就怕你們不敢去住?！睏顣浶χf。

　　“不敢住？笑話!老子下江南打過老蔣，過鴨綠江打敗了以美國鬼子為首的聯(lián)合國軍，冒著槍林彈雨沖過鋒，在死人堆里睡過覺。你說老子還怕誰？”老周慷慨激昂，右手還下意識地拍了一下腰間的匣子槍。

　　“好好好，周部長請坐下，我們知道您是出了名的大英雄、大功臣，可這家的宅子確實有點特殊，您先聽我匯報一下好不好？”

　　周部長更不耐煩了，一拍桌子：“真是啰嗦，有話快說?！?/p>

　　楊書記便說：“其實劉家人都在解放前就都不在了，現(xiàn)在是空宅一座，不過群眾傳言有鬧鬼的事情，我沒親眼見過，也不知真假。不讓你們?nèi)プ。饕菗?dān)心嚇著你們。”

　　“好，老楊就這么定了，我們就住在劉宅，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妖魔鬼怪?！敝懿块L隨即吩咐兩個年輕的同志：“小李小劉你們跟著楊書記，現(xiàn)在就把行李搬到劉宅，從今晚開始咱就長住‘沙家浜’了。我先去東嶺看看麥?zhǔn)涨闆r，了解一下麥?zhǔn)盏膶嶋H進度，你們安排好行李就過來找我?！笨粗鴹顣浰麄冞h去的身影，老周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哼了幾句京劇的唱詞：“哈哈哈，想當(dāng)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

　　老周他們一直忙活到深夜，等到回到劉宅時已是星月偏西，更深人乏，三人也顧不上洗刷，倒頭便睡。

　　一夜平安無事，老周醒來第一件事就抱怨了一句“老楊就是膽小鬼，啥事沒有。”誰知小李起來更早，已經(jīng)疊好了被子，打好了包裹，像是要回家的樣子。老周便問：“小李，你這是要回家嗎?”小李見小劉也醒了，隨便支吾了一聲，便朝周部長使眼色，老周會意地跟小李走到院子里。

　　天已蒙蒙亮，周邊還傳來幾聲公雞的啼叫，老周跟著小李來到院里。昨晚深夜回來，沒看清院里的情況，現(xiàn)在環(huán)目觀看，只見院墻高深，正屋還算整齊，由于年久失修，東西廂房的門窗缺七少八。院內(nèi)的幾棵杏樹和棗樹十分高大，由于沒人管理，枝條雜亂地生長，樹蔭遮蔽了大半個院子，使得院子更加陰暗。時逢初夏，雜草叢生，深及膝蓋，不時發(fā)現(xiàn)蛇追老鼠的身影。盡管老周身經(jīng)百戰(zhàn)，此時看到身處如此荒涼之所不免略有膽怯。心想老楊也許真是個好意，確實不是個好住處。自己身為組長，戰(zhàn)斗英雄遠近聞名，何況昨天又在老楊面前將話說得太滿，如今雖然有意調(diào)換住處，這口真的沒法跟老楊開，這老臉如何放？老周現(xiàn)在心里好比鴨子吃筷子——回不了頭。

　　“周部長，您看看這地方，確實有些瘆人?！毙±顪愡^來小聲說，“我得把昨晚看到的怪事跟您單獨匯報一下?！?/p>

　　三更之后，老周他們都昏昏地睡去。睡夢中的小李突然感到有點涼，睜眼一看居然自己躺在院子的草叢里?；璋档奶炜罩挥邪雮€月亮，院子里漆黑一片，一股冷風(fēng)吹地杏樹葉子沙沙作響，他似乎聽到有女人的聲音從地下冒出來，心里不禁哆嗦起來。定神一看，聲音好像從近旁的井里發(fā)出來的，小李想走，可是兩腿不聽使喚，他只好蹲在草叢里。這時井里傳出的聲音大了一些。

　　“姐姐，咱家的地方不能讓他們隨便來住，今晚咱先抬出來一個給他們一個警告。”

　　“二妹，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其實讓他們住幾天也無妨。房子閑著也是閑著，他們住上還有些陽氣，免得這老宅陰氣太重?！?/p>

　　“看樣子他們都是舞槍弄棒的，不是善茬子。”

　　“二妹，可不能以貌取人，小心再吃同樣的虧。當(dāng)年要不是我們被張老歪蒙騙，怎么能嫁入虎狼之家，丟了性命。我看這三個人是正直之人。”

　　“大姐，你說不能以貌取人，怎么又說看他們?nèi)齻€是正直之人？哈哈，難不成大姐又動了春心。嘻嘻......你說，你說，你看好了小李還是小劉？他倆都沒有家室?！?/p>

　　聽到這里小李嚇得兩腿癱軟，直接坐在草里。覺得兩個腿肚子好像轉(zhuǎn)了筋，又痛又麻。

　　“二妹，玩笑不能再開了。要我說啊，如果這三人能幫咱主持公道報仇雪恨，那是最好不過了。如果是膽小怕事的人，不如明晚咱趕他們離開?！?/p>

　　“好好好，聽大姐的?！边@時遠處的狗叫了幾聲，井里的說話聲隨之停了。小李連滾帶爬走到屋里，連夜打好了背包。

　　周部長用半信半疑的眼光望著小李，說:“你小子編瞎話嚇唬我不是？聊齋志異里的故事我看了好幾遍，從不害怕?！?/p>

　　“周部長，我哪敢說瞎話嚇唬您。不管您信不信，今天我請求換人，我要求回辦公室工作?！?/p>

　　“慢著，無組織無紀(jì)律，申請不批。今晚我替你們站崗，看看到底有什么人敢在這里裝神弄鬼。洗刷、吃飯、干活?！敝懿块L堅定地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小李見請假不準(zhǔn)，只好勉強留下。他也想看看老周今晚會出什么岔子。

　　老周這一天干什么心都不踏實，老想起小李的話。他知道小李是個老實巴交的莊戶孩子，加入組織時還是他親自做的介紹人。依小李的個性是不會說謊的，難不成這宅子真如老楊所說。老周考慮再三，“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在老楊和小李面前說了大話就不能退卻，不管鬧的是鬼，還是出現(xiàn)的是怪，我老周必須勇往直前，當(dāng)了多半輩子英雄，關(guān)鍵時候可不能當(dāng)狗熊。

　　這天開完晚上會已將近十一點，老周他們?nèi)擞只氐絼⒄?，小李故意慢走，躲在最后邊，小劉啥事不知就走在最前邊好給領(lǐng)導(dǎo)開門。離門還有十多米時，他們聽見門上兩個銅環(huán)“叮鈴叮鈴”地響了幾下，聲音不大，好似有人剛進門的樣子。小劉沒在意，但老周和小李卻很上心。出于警惕老周端著槍進入大門，眼睛掃視了院子一圈，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可疑的情況，到那井口去看，只見渾濁的水倒映著半個月亮，老周便吩咐小劉小李早早睡覺。

　　無知者無畏，小劉早早打起呼嚕進入夢鄉(xiāng)。小李假裝睡覺，心里想要看看周部長如何應(yīng)付那兩個女鬼。為了讓年輕人睡踏實，老周將蠟燭滅了。從破窗洞投進一束淡淡的月光到炕上，老周就盯著這個圓形光點，他忽然覺得這光好像有問題，因為它在慢慢地動，不一會兒變成了兩個光點。老周覺得自己看花眼了，揉揉眼睛再看，確實在動，而且?guī)缀醢さ嚼现苌砩稀?/p>

　　老周雖然心里有點怕，但畢竟是有功夫在身，迅疾伸出手來抓這兩個光點，卻撲了空，好像那個光點早知道他的意圖。老周手伸向左，光點就跑向右邊，等他的手到右邊時光點就跑到炕前了。老周一個小竄跳到了炕下，那兩個光點便到了當(dāng)門，他向前光點也向前，他后退光點便也退回來，就是抓不住。

　　老周明白這光點是有意要引他出去，就跟著來到院子里?！罢垎栭w下到底是哪一路的？引我到院子里有什么要說的？”老周首先發(fā)問。

　　那兩個光點一下子掉到井里去，聲音就飄了出來：“對不起，我們就是這房子的主人，十八年前被奸人所害，然后投到這井里。你若害怕，明天就趕緊搬家，還我們清靜之地?！?/p>

　　老周一聽其中定有隱情，接著問：“你們是被什么人所害？為什么要將你們投到井里？”

　　“我們姐妹倆知道你不是膽小之人，如果能幫我們報仇的話就告訴你實情。”

　　“好，我答應(yīng)你們，如果相信我就告訴我實情，我一定會查明真相，懲辦兇手。”

　　“我是劉家的大女兒，叫劉芳，我妹妹叫劉菲?！苯又鴦⒎伎拊V自己家的慘痛遭遇。

　　原來劉芳的爹非常勤勞，每天早出晚歸，莊稼撥弄得非常好，每年都有陳糧余錢，漸漸置辦了二十多畝好地，還養(yǎng)了幾頭牲畜，輔助耕種運送。他四十歲時候才結(jié)婚，第二年、第四年相繼有了兩個女兒，可是媳婦在生小女兒時血崩辭世了。

　　為了拉扯孩子，劉芳的爹便雇了丫頭崔花幫忙。等劉芳長到十八歲時出落得如花似玉，劉菲也是人見人愛。老劉家這時又翻蓋了大房子，但是老劉年歲大了，沒有兒子繼承，這份碩大的家業(yè)實在誘人。十里八鄉(xiāng)很多有兒子的人家都托媒求親，一時間老劉家門庭若市，門檻幾乎被踏破。老劉便把那些不太相稱的家庭一律拒之門外，只將一些有頭有臉的接到家中細談。張老歪四個兒子中老三老四和當(dāng)時的劉芳姐妹倆年齡相當(dāng)，于是花了重金差媒人來求親，老歪差的媒人是當(dāng)?shù)赜忻摹扒缮囝^”程美，這把嘴能把短的說成長的，丑的說成美的，就差把死的說成活的了。這“巧舌頭”來到劉家，先是將老劉的勤快持家吹捧了一番，又將兩個女兒的美貌大加夸贊，然后再將老張家的兒子的人品和家產(chǎn)再三炫耀，老劉果然動心了，之后張老歪帶著老三老四登門下了聘禮，劉芳劉菲從門縫里端詳，張家兄弟果然相貌堂堂，劉老頭就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讓老三娶劉芳，老四日后娶劉菲。

　　劉芳成家后，老劉就得了病，一病不起，劉芳想回娘家伺候老爹，老歪不依，等爹去世之后才允許奔喪。老歪派人張羅親家的后事，讓外人一看好像是找了一家好親家?？墒钦l料處理完后事就派人將劉菲也接到家中，說是一人在家中寂寞，接去待嫁。就這樣張家接管了劉家的全部田地。劉芳姊妹倆這才看清老歪的歪歪心眼，當(dāng)面罵他財迷心竅無情無義。老歪惱羞成怒，指使三兒子打劉芳。幾天之后的晚上，劉芳偷偷地帶著妹妹逃出了張家，回到自己家中緊閉大門，張家多次來找都沒開門。后來還是丫頭崔花叫開門，說是要繼續(xù)服侍兩位小主人。誰料這崔花第二天一早在大街上吆喝：“兩位小姐跳井了！”老歪家借機處理后事，將劉家財產(chǎn)洗劫一空，只因鬧鬼才廢棄了這房子，想賣又沒人敢要。

　　老周聽完劉芳的哭訴，說：“這張老歪確實不是個東西，你姊妹倆也沒有必要投井自殺呀？”

　　“大叔你有所不知，并不是我倆要跳井，你想我們拼命從虎狼窩里逃出來，怎么會自殺？是老歪心黑花錢買通了我家的丫頭崔花，給我們飯菜里下了砒霜，等我們發(fā)覺已為時已晚，賤人崔花說并非自愿，是收人錢財替人辦事?！?/p>

　　老周說：“你說張老歪買通崔花下毒，可有證據(jù)？”

　　“大叔，人最好別做壞事，崔花得了黑心錢后心里不踏實，怕老歪滅口，就將剩下的砒霜和老歪給的銀子包起來埋在我爹墳前，以請求原諒。過了幾天，張老歪果然用繩子勒死了她?！?/p>

　　老周問：“你是怎么知道這事的?”

　　“是崔花托夢給我說的?！绷硪粋€聲音說，“我就是劉菲。崔花跟我能說上話，死后冤魂來找我說的。是不是真的，您去我爹墳上一查便知。我們是鬼魂做不了人間的事情?！?/p>

　　老周已氣得鐵牙咬得嘎嘎直響：“張老歪這混蛋圖財害命，查清楚之后我要親自槍斃了他。可是即便你們說的是真的，真找到了崔花埋藏的物證，還是定不了張老歪的罪。”

　　“難道我們就白死了嗎？難道就讓張老歪這歹人逍遙法外嗎？我們姊妹倆已含冤死去了十八年，就等著伸冤的這一天?！眲⒎朴挚蘖似饋?。

　　“不要哭了，我是說還缺少人證，必須有看見張老歪將你們投入井中的目擊者，現(xiàn)在還活著的才行?！?/p>

　　劉芳說：“大叔，你不提我們還忘了。就在崔花投毒那晚，張老歪見事情已成，連夜將我倆投到井中，不小心把我頭上的銀簪子和他的金戒指掉到地上，當(dāng)時由于慌亂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等他回來找戒指時卻沒有找到。其實，他們的這些罪惡都讓大門口討飯的劉二看到了，他們一走，劉二進來把東西取走了?！?/p>

　　“你說的劉二是什么人？”老周真有些像破案的包公了。

　　劉芳說：“他是我村的光棍，盡管人窮卻很有正義感。他取走的證物一直藏在村西他住的那個破廟里?！?/p>

　　這時正屋的門響，小李和小劉走了出來。小劉說：“周部長，剛才的話我倆都聽到了，借著月光進行了記錄。”原來小李一直沒睡踏實，老周被引導(dǎo)到了院子里的時候，小李把小劉推醒，知道兩位姑娘是冤死的鬼，兩人就在屋內(nèi)悄悄地記錄。

　　吃過早飯，老周他們沒有去指揮割麥子，而是去找了劉二住的破廟，然后去了劉老頭的墳，最后帶著公安助理去了張老歪家。一個月后，三夏工作結(jié)束的時候召開了公判大會，張老歪被就地槍決。這正是：

　　戰(zhàn)斗英雄下村來，支援三夏住鬼宅。

　　半夜三更審冤魂，懲辦兇手人心快。

文/王玉來

簡介：筆名山泉，青西新區(qū)鐵山街辦人。家在黃島作家聯(lián)誼會會員，家在黃島·王臺文學(xué)社社長，青島作家協(xié)會會員。堅定于杏壇，寄情于山水，仰慕山的高度，羨慕海的深度，以書為友，筆耕為樂，靜心找尋生活中的美和快樂。

主播/葉婉茹

簡介：80后，家在黃島·上泉朗誦社副秘書長。喜歡跑步，乒乓球，演講，朗誦，動靜皆宜。曾就職于電視臺、紙媒，現(xiàn)為ACI國際心理咨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