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昔游-昔謁華蓋君》讀記

（小河西）

這是一首回憶詩?；貞浱鞂毮觊g游王屋山尋訪道人及東蒙訪隱事。據(jù)詩內(nèi)容，此詩或作于大歷三年（738）秋，時杜甫客公安。

昔游（杜甫）

昔謁華蓋君，深求洞宮腳。玉棺已上天，白日亦寂寞。

暮升艮岑頂，巾幾猶未卻。弟子四五人，入來淚俱落。

華蓋君：指仙人、道士?！渡裣蓚鳌罚|晉-葛洪）:“昔周王子喬養(yǎng)道于華蓋山，后升仙，號華蓋君?！贝酥改车廊恕?jù)史料，司馬承禎（639-735）是道教上清派第十二代宗師。開元十五年，玄宗請他在王屋山自選佳地，建造陽臺觀。杜甫拜訪時，司馬承禎已仙逝。杜甫拜訪的可能是司馬承禎，也可能另有其人。

洞宮：仙人居住的山洞，借指道院。此處或指王屋山洞?！睹接洝罚骸巴跷萆接卸?，周回萬里，名曰小有清虛之天?！蓖跷萆蕉礊椤疤煜碌谝欢刺臁薄！端揞}天壇觀》（唐-劉滄）：“沐發(fā)清齋宿洞宮，桂花松韻滿巖風(fēng)。”洞宮腳：洞宮底部。

玉棺：典“王喬令”?！逗鬂h書-方術(shù)傳》：“王喬者，河?xùn)|人也?！筇煜掠窆子谔们埃羧送婆?，終不搖動。喬曰：'天帝獨召我邪？’乃沐浴服飾寢其中，蓋便立覆。”此借指玉棺中的仙人，代指所訪道人。

艮岑（gèn-cén）：位于東北方的山峰。

巾幾：巾和案幾；泛指起居用物?！都睦钍膯T外布》（杜甫）：“直作移巾幾，秋帆發(fā)敝廬?！?/p>

軔：車輪支木?！墩f文》：“軔，礙車也?！卑l(fā)軔：出發(fā)。《離騷》（屈原）：“朝發(fā)軔于蒼梧，夕余至乎縣圃?！薄痘茨献?兵略訓(xùn)》：“故得道之兵，車不發(fā)軔，騎不被鞍?！?/p>

良覿（dí）：良晤；歡聚。《南樓中望所遲客》（南朝宋-謝靈運）：“搔首訪行人，引領(lǐng)冀良覿?！薄肚刂谐蹯V…》（唐-儲光羲）：“夙心幸清鑒，晚志欣良覿?！?/p>

大意：當年去拜訪華蓋君，曾到過王屋山洞底部。華蓋君當時已升天。洞宮里白天也寂靜無聲。夜幕時分登上艮岑頂上，華蓋君的起居用物還在。隨來的四五個弟子，見到這些遺物分分落淚。

余時游名山，發(fā)軔在遠壑。良覿違夙愿，含凄向寥廓。

林昏罷幽磬，竟夜伏石閣。王喬下天壇，微月映皓鶴。

晨溪向虛駃，歸徑行已昨。豈辭青鞋胝，惆悵金匕藥。

幽磬：用于道教壇場的一種法器。《僧舍》（唐-趙嘏）：“春風(fēng)盡日無來客，幽磬一聲高鳥還?！薄抖U林寺》（唐-無可）：“遠泉和雪溜，幽磬帶松聞?！?/p>

石閣：石砌的樓房；寺院藏經(jīng)之所。《菩提寺上方晚望…》（唐-白居易）：“石閣僧上來，云汀雁飛下?！?/p>

王喬：史載至少有四個王喬，皆仙人。有越人王喬、太子王喬、蜀人王喬還有葉縣令王喬。（略）。此處借指道觀中道人。

天壇：王屋山主峰。絕頂有壇。傳為軒轅帝祈天之所。道教第一代宗師陶弘景《真誥》：“天壇山，下生泡濟之水，中有不老草，人得服者長生耳?！彼抉R承禎隱居在此修仙煉丹，自號“天臺白云子”。

微月：新月。指農(nóng)歷月初的月亮?！峨s詩》（晉-傅玄）：“清風(fēng)何飄飖，微月出西方?！薄端畷伞罚ǘ鸥Γ骸拔⒃聸]已久，崖傾路何難！”

皓鶴：潔白的仙鶴?！堆┵x》（南朝宋-謝惠連）：“皓（hào）鶴奪鮮，白鷴（xián）失素?！薄秾ρ罚ㄌ?許渾）：“素娥冉冉拜瑤闕，皓鶴紛紛朝玉京。”

駃（kuài）：通“快”?！洞喝帐萄缤?yīng)詔》（唐-上官儀）：“別島春潮駃，連汀宿霧長?！?/p>

胝（zhī）：俗稱繭子。

金匕藥：指神丹，仙丹?！短针[居書堂》（宋-李之儀）：“隱約玉簫聲，憔悴金匕藥?！?/p>

大意：俺當時游覽名山，出發(fā)點是高山遠壑。歡聚雖好但并非俺心愿，只能悲凄地望著天地蒼茫寥闊。天已昏黑道觀鐘磬已罷，俺整夜伏在道觀的石閣?？吹接械廊藦奶靿呦?，一輪新月映照潔白的仙鶴。清晨小溪朝著空虛處急流，俺下山的路昨天已走過。不怕腳底磨出繭子，失望的是俺未能得到“金匕藥”。

東蒙赴舊隱，尚憶同志樂。休事董先生，于今獨蕭索。

胡為客關(guān)塞，道意久衰薄。妻子亦何人，丹砂負前諾。

雖悲須發(fā)變，未憂筋力弱。杖藜望清秋，有興入廬霍。

東蒙：蒙山別稱。因在魯東，故名。《論語-季氏》：“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睏畈ⅲ骸皷|蒙，即蒙山。”《魯郡途中遇徐十八錄事》（唐-高適）：“前臨少昊墟，始覺東蒙長。”

舊隱：昔日的隱士?！妒捒h道中》（唐-吳融）：“草堂舊隱終歸去，寄語巖猿莫曉驚?！?/p>

同志：《國語-晉語》（春秋-左丘明）：“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薄逗鬂h書-劉陶傳》：“所與交友，必也同志?！?/p>

董先生：蒙山一位高道，杜甫稱之為董先生。此董先生或后來到了衡山，杜甫稱為“董煉師”。（《憶昔行》（杜甫）：“更討衡陽董煉師，南浮早鼓瀟湘柁。”）

胡為：何為，為什么?！囤L(fēng)-式微》：“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微”即“非”?？勺g為“如不是為你們，何必在露水中勞作！”）《蜀道難》（李白）：“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丹砂：即朱砂。古代道教徒用以煉丹。也指丹砂煉成的丹藥。

霍：《爾雅》：“大山宮小山，霍?！保▽m：圍繞。）廬霍：廬山群峰。類似的，“衡霍”即衡山群峰?！冻醢l(fā)石首城》（南朝宋-謝靈運）：“游當羅浮行，息必廬霍期?！薄吨x臨川靈運游山》（梁-江淹）：“平明登云峰，杳與廬霍絕?！薄端屯跏泄佟罚ǘ鸥Γ骸昂饣羯涸?，瀟湘共海浮。”《送康判官往新安》（唐-皇甫冉）：“猿聲比廬霍，水色勝瀟湘?！?/p>

大意：當年一起到蒙山訪隱，還記得志同道合一路快樂。沒隨董先生訪道學(xué)道，到今天只能獨自凄涼寂寞。為什么客居這關(guān)塞之地，入道的心意日益淡薄。妻子和孩子也不知怎么了，有負以前支持俺入道煉丹的承諾。俺雖須發(fā)已白，但并不擔(dān)心體力孱弱。拄著拐杖望著清秋的天空，有興去廬山學(xué)道修道。

詩意串述：這首詩追憶天寶年間到王屋山尋訪道士及東蒙訪隱事。首8句敘事。目的是拜訪高道“華蓋君”，但很遺憾，“華蓋君”時已升天。他們甚至到“洞宮”深處看了“華蓋君”的棺材。他們還瞻仰了“華蓋君”的遺物。接著12句寫未能拜見高道的遺憾。自己來王屋山不是為聚會，而是要尋訪高道?，F(xiàn)在高道已逝，自己只能“含凄向寥廓”。自己在道觀的石閣度過一個整夜?？磸澰吗Q，看道人進出。早上才戀戀不舍沿路返回。自己不在乎踏破鐵鞋，只是遺憾沒實現(xiàn)夙愿。接著4句又想到東蒙訪隱。東蒙訪隱時尋訪的也是一位道人，杜甫稱其為“董先生”。當時，杜甫自己沒有隨董先生學(xué)道修道?，F(xiàn)在感到“獨蕭索”。末8句表達愿望?？途雨P(guān)塞期間自己道意似乎衰薄了，原來承諾支持自己修道的老婆孩子現(xiàn)在也不支持了。但自己雖年齡大了，體力尚可。杖藜登高，遠望清秋，還是斷不了到廬山修道的念頭??！【這首詩中“華蓋君”、“玉棺”借指一位已仙逝的高道?！巴鯁獭笨梢岳斫鉃樵诘烙^看到的道人，也可以理解為夢中依稀見到了“華蓋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