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門閂 昨夜入眠之時,兒子突然高聲問我家門有沒有反鎖。 若在往常,這聲突如其來的詢問肯定會讓我非常生氣,因為,每當這時被驚醒,定會徹夜不眠。但這次我不僅沒有埋怨兒子,反而為他的警覺與安全意識而欣慰。更重要的是,我的耳邊因之又響起了媽媽常有的那句問話:“娃娃,去看看大門頂了沒有?”這是小時候,每到晚上媽媽時常要問我的。 想到這里,我已經(jīng)確定今晚難眠了,于是,任憑思緒如脫韁野馬一般馳騁在家鄉(xiāng)的角角落落。 或許是因為今晚的無眠與反鎖家門有關,我最后的記憶就自然而然的聚集在兩樣東西上,那就是我家的大門和門閂。 中國傳統(tǒng)文化非常注重“門”,大抵“門第”、“門戶”、“門庭”、“門風”等等都與此有關。所以,在一座住宅里,人們對門的重視程度遠遠高于其它。 小時候不懂事,但關于大門,有四樣是記得清的。第一樣是每個村子里家家戶戶大門的朝向都基本一致,但每個村子卻又不盡相同;第二樣是條件好的家庭多為雙扇門,貧窮人家多是單扇門;第三樣是讀書人家不僅有雙扇大門,而且門框上方還刻有“弟讀耕”三個大字;第四樣就是無論誰家,大門屋脊正中間都會立一只足踩繡球,口銜寶珠,氣宇軒昂而又不失可愛的陶獅子。 四周土鑄的圍墻,幾間普通的瓦房,低矮的大門,這就是我的家。 我家大門是正南朝向的,它不像好過人家的那樣高高聳立在墻頭,而是像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者,佝僂著腰,緊貼在殘破的土墻上。還深深記得,多年雨水的淋浸,門檐左邊已經(jīng)耷拉下來,略有塌陷。不用說,這樣的門面,門扇只能是單頁的。單扇門是由大約五六塊木板合成的,由于做工粗糙,加之風吹日曬,每塊板子之間都有一指寬的縫隙,從平面上看也是凸凹不平的。每逢春節(jié),紅彤彤的對聯(lián),五色的花紙,將別人家門庭裝點的雍容華貴,而我們家的對聯(lián)與花紙,總感覺與那扇門格格不入。但這并沒有掩蓋過年的氛圍和內(nèi)心的喜悅。 這扇門,絕對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門,破敗的不能再破敗的門。但,就是這扇門,卻象征著這個家的存在,為所有愛這個家、幫這個家的人敞開著。 不惑之年的我,就在這扇門里進出了二十年,最終從這扇門里走了出來,并遠離了它。最近的二十年里,我曾進出過各種門庭,但骨子里最有感情的,似乎還是我家的那扇木門。因為,在城里,不管出門進門都要把門鎖上。但在農(nóng)村,除了出遠門要上鎖外,其余時間大門都是敞開的。不管農(nóng)忙農(nóng)閑,走家串戶都不受影響。甚至吃飯時,大人小孩都可以端著大老碗走東家、串西家。這種感覺真好! 說完我家的大門,必須要說我家的門閂。因為,門閂是門與生俱來的好伙伴。在農(nóng)村,門閂五花八門,因門而異,譬如,雙扇門的閂有短有長,一般都是橫著插在門后的。單扇門的閂有木棍、木棒,甚至是鐵掀把,關門后,只需將木棍在門扇后斜著一頂就可以了。 從記事起,我家的門閂長約一米,粗近半尺,很是笨重,每到夜晚,我都要使盡渾身力氣才能將門頂上。后來,那根粗笨的門閂好像用的少了,代替它的便是隨手可得的鐵掀。 門閂雖說是一根不起眼的木棍,但它卻能給我們安全感,尤其是小時候父親打工在外,我與母親相伴的日子里,門閂更是使我們母子心靈得以慰藉、恐懼之心得以消解的“親人”,所以,每當夜幕降臨時,媽媽都會問我大門有沒有頂上。也正因如此,昨晚兒子的那句話才勾起我關于門和閂的諸多回憶。 我想,這門因疆域而立,閂為盜匪而設。門本為一框,進門則是回家,出門便是離家;親者請入門內(nèi),疏者拒之門外;貧者門庭冷落,富者門庭若市;門當者戶必對,戶對者門亦當;柴門人少,自然清凈、干凈,豪門人多,必然喧鬧、渾濁……總之,門的內(nèi)涵似乎很深很深,外延似乎很廣更廣。 與門相比,閂則相對單純,它不吃不喝,溫順乖巧,是最好侍候的;它與門不離不棄、感情甚篤,是不分貴賤的;它晚間回到門上,忠實守護,白天立于門后,靜靜悄悄,不言不語,是毫無怨言的,它就是每家每戶的神荼、郁壘,是千家萬戶的秦瓊、靳德,是一根木棍做成的守護神。 我和父母已經(jīng)多年未曾回家,想必我家的大門依然向南,頂上的小獅子依然目視遠方,門后的木閂依然靜靜的、悄悄的等待著,或許有一天,當我們舉家回轉(zhuǎn)之時,它還要為我們守護院落,盡職盡責…… 作者簡介:史忠平,西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美學博士,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甘肅省書法家協(xié)會學術委員會委員,甘肅省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甘肅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美術委員會秘書長,敦煌哲學學會會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