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才不遇：丁拱辰與清朝炮兵的師夷長技路線失敗

賀蘭山民圖書館 2020-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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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拱辰的名字在今天幾乎無人知曉，但他曾經(jīng)真的是整個清朝軍隊中的頂級炮兵大師。只是由于很多不可抗的時代因素，被埋沒了才華和本應獲得的時代贊譽。

初出茅廬

鴉片戰(zhàn)爭中的清軍被英國人打的千瘡百孔

1841年5月18日，福建人丁拱辰離開自己在廣州的貿(mào)易事務，帶著收集整理的西洋炮學資料前往廣東官衙投效。此時的地方大員，正因鴉片戰(zhàn)爭的緊張局勢而焦頭爛額。看似數(shù)量有限的英軍，已經(jīng)把自以為穩(wěn)固的防線打的千瘡百孔，并在稍后逼迫主導地方戰(zhàn)局的奕山賠款數(shù)百萬元。雖然官員們普遍對西方火炮缺乏準確認知，但還能意識到丁拱辰的材料非同一般。

奕山很快給了丁拱辰一個六品軍功頂戴，讓他參與監(jiān)造新炮和指導演練炮術。由于正規(guī)軍在與英軍的交戰(zhàn)中被徹底打殘，就只能教導剛剛招募來的壯勇，到曾是駐防八旗炮手的演練場中訓練。丁拱辰絕非專業(yè)的軍事技術人員，但依靠自己的數(shù)學功底和常年在外經(jīng)商的交流經(jīng)驗，還是吸收了不少造炮用炮知識。放在當時的大清，已屬非常罕見的鶴立雞群。例如懂得利用倍徑比鑄炮、了解火藥的配造、熟悉洋炮的瞄準具使用方法，還對彈道拋物線有粗淺認知，甚至會使用幾何知識測算距離和修正彈著點散布。

丁拱辰本人的畫像

不久，丁拱辰整理出來的材料就被其他沿海省份要去，本人亦被推薦給道光皇帝。但對官員們提出將他送到北京效命的建議，皇帝本人也是不置可否，當然也不會要求各地統(tǒng)一學習和推廣新式炮學。因此，將他一直留在廣東，不斷完善自己的作品和協(xié)助練兵。隨著鴉片戰(zhàn)爭結束，這股吸收新器物的熱潮也就慢慢退去。正當丁拱辰以為自己可能要被徹底埋沒在廣州時，新的太平天國又在廣西迅速躥起。于是，就在好友的推薦下被調往前線，重新獲得了展現(xiàn)學識的重大機會。

1851年7月20日，丁拱辰領著十多名隨從、工匠抵達桂林。同時攜帶了新式火炮、火箭、噴筒的樣品，以及1輛專用的野戰(zhàn)炮車。隨后在當?shù)卦O立炮局，籌辦各類工具和材料的準備工作。他一共指導鑄造了106門輕型火炮，包括2門可以發(fā)射14磅重彈藥的歐式榴彈炮，余下均是重量在100-500多斤之間的較輕型號，使用的炮彈也在0.5-3磅之間。

鴉片戰(zhàn)爭中由丁拱辰指導鑄造的新跑

廣西之行

鴉片戰(zhàn)爭的失敗并未讓清軍吸取多少教訓

如果只是需要提供新式火炮，朝廷并不需要特意調來丁拱辰。畢竟，背靠廣東的廣西省不愁沒有輸入洋炮渠道。但他能夠貢獻的技能，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仍舊獨一無二。雖然此時距離鴉片戰(zhàn)爭結束已近10年，但偌大的帝國還是找不出另外一個能具備相同才干的炮兵專家。

長期以來，清軍火炮配備的瞄準具都是非常粗糙原始。有的是在炮身上加裝準星和照門，純粹憑借三點一線的原理來指導瞄準。稍稍進步點的手段，就是在炮身上臨時安放蠟制或者鉛、錫制的小工具，讓炮手利用星斗與炮身中線進行校準。然后根據(jù)彈著點的偏差來估算和調整準星位置，提高下一輪射擊的精度。這些都是由17世紀的傳教士南懷仁引入京師八旗炮營，后來慢慢向外擴散。但隨著本人去世，清軍炮手們也漸漸丟失這項能力。

丁拱辰在廣西監(jiān)造的輕型火炮裝有前后表尺

丁拱辰為了扭轉這種情況，將監(jiān)造的這批輕型加農(nóng)炮全部裝了歐式的前后表尺。前表是立于炮身的一個錐型工具。后表是帶有刻度的矩尺，由螺絲固定在炮尾，可以靈活地上下調整刻度。他還帶領炮手在演練場對新炮進行了多次試射，既能測試火炮的性能與質量，又能訓練新人的操作能力。最后憑借測炮象限儀測量的結果，制成簡單的射表，并根據(jù)彈著點分布的情況將仰角度數(shù)轉化成劃在表尺上的刻度。炮手們也就很快學會了利用表尺在實戰(zhàn)中進行瞄準和修正。另外比較重要的是，他還傳授了測距工具的制作與使用，使得炮手們可以在較為準確的把握目標距離的基礎之上開炮。

在這批火炮中，丁拱辰最重視的還是榴彈炮。當時的清軍，僅限于京中的內務府造辦處和工部，能在鴉片戰(zhàn)爭前能熟練制造和使用此外武器，而且還是拿17世紀的臼炮進行雙點火操作。因此，這批在廣西制造的榴彈炮就多少是往前推進一步。其使用的榴彈只需由藥室內釋放出的火星便可點燃延時引信，操作更為簡單且穩(wěn)定性也不錯。

丁拱辰傳授的測距方法源自16-17的歐洲舊技術

此外，丁拱辰配備的炮彈多系榴霰彈。因在火藥外彈內又填充了2磅的小鐵彈，所以威力極為可觀。他的徒弟就憑借這些榴彈炮和榴霰彈的嫻熟操作，在向榮營中立過大功，被直接從武生提拔為守備。另外，考慮到戰(zhàn)場多覆蓋了茂密的植被，他給炮手們提供了一個如何準確定位的小訣竅。即在榴彈中裝填大黃煙方，讓炮彈射出后會一路帶著煙霧飛去。不但軌跡清晰，而且能夠在落地后形成可辯的標識，以便能輕松調整炮口仰角。

除了火炮技術，丁拱辰還貢獻了其他比較有新意的武備。例如帶去廣西的輕型野戰(zhàn)炮車，雖然是歐洲軍隊在拿破侖戰(zhàn)爭前使用的雙尾式，但放在當時的遠東依然屬先進產(chǎn)品。他還對這種炮車做了一點小小改進，在雙尾末端之間裝了2個小輪子，希望以此吸收一些后坐力。在抵達廣西后，又因為覺得戰(zhàn)場地形過于崎嶇，便認為這種炮車很不適用。隨即給新炮全部配備要塞或艦船上使用的短炮車。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把這些炮車的輪子全去掉。理由同樣是出于適應地形的需要，覺得用輪子反而累贅。

丁拱辰因廣西地形問題下令拆除炮車輪子

成效難見

廣西仿制的榴彈炮圖紙與同時代英國榴彈炮圖紙的對比

經(jīng)過幾個月的埋頭苦干，丁拱辰將總結的經(jīng)驗全部編成書冊。考慮到軍營未必能完全消化內容，他又增加了個簡化版，一并印發(fā)到前線各營。但毫不意外的是,這番艱辛努力還是很難幫清軍獲得實質性的提高。

1851年9月，太平軍攻下了永安州城，取得了能夠長期固守的據(jù)點。但他們沒有單純防御城墻，而是在州城外圍設置多個據(jù)點。外圍清軍也只是零零散散駐扎周邊，各個軍營居然布置在敵方陣地外30里位置。所以，每次發(fā)起攻勢都得為行軍浪費大量時間精力。直到當年的12月至，由向榮重新主導前線指揮后才開始不斷將營地前移。

丁拱辰測炮和訓練炮手的工具即屬于此類

正是得益于向榮的促動，清軍的火炮優(yōu)勢開始有所發(fā)揮。從1852年1月5日起，清軍建起陣地和炮臺，與太平軍的主要據(jù)點之間發(fā)生多次激戰(zhàn)。配置的火炮除丁拱辰監(jiān)造的新品外，還有許多其他地方運來的重炮。期間，榴彈炮的表現(xiàn)尤為亮眼，在一次太平軍的主動出擊中，用近距離發(fā)射霰彈給對方造成巨大傷亡。欽差大臣賽尚阿非常滿意，稱贊榴彈炮是：行軍第一利器。

1852年3月17日，烏蘭泰、許祥光和張敬修領軍出動，用22門火炮射擊太平軍的一處營地。總計發(fā)射了700多發(fā)炮彈，其中有400多發(fā)擊中目標。次日又射擊1100多發(fā)，命中了其中的600多發(fā)。第三天再發(fā)射1000多發(fā)，并有700多發(fā)命中。整個太平軍的外圍防御陣地都受到了嚴重破壞，甚至有清軍炮臺已經(jīng)在轟擊永安城中的建筑。但表面上的熱鬧非凡，還是掩蓋不了整體局面的尷尬處境。清軍在巨大的火力優(yōu)勢支撐下居然還是無法完全打穿太平軍的防線。后者倒是利用清軍防線的疏漏，強行突圍而去，由此開啟一路北上的攻戰(zhàn)狂潮。

清軍放炮只要求多、快、連續(xù) 對如何精確瞄準只字不提

時代悲歌

即便物資嚴重匱乏太平軍在炮戰(zhàn)中也顯得比清軍從容

清軍在廣西的失敗，也稱得上是洋務運動前火炮師夷之路的終結。雖然朝廷毫不吝惜地購進更多西方火炮，但再難有能像丁拱辰這樣能提供一條龍服務的專家。

當然，他本身的局限性也非常明顯。除自己的一點數(shù)學基礎外，就是和西方商船、軍艦炮手的經(jīng)驗交流，造成知識體系非常陳舊。但就算嘔心瀝血的努力傳授，也沒有讓太多部隊消化相關內容。隨著與太平軍的交戰(zhàn)規(guī)模逐漸擴大，那些由他親手帶出來的炮手只怕早就編制大亂，在損失嚴重的清軍兵勇中煙消云散。

丁拱辰的努力并沒有幫清軍提高多少整體水平

丁拱辰自己在初到桂林的時，曾受到賽尚阿的當面贊嘆。欽差大臣回憶自己十年前拜讀過丁拱辰的《演炮圖說》后便仰慕不已，還直呼他是鑄炮大師，表示一定要向朝廷保舉他。然而，這只是典型的口惠而實不至，后者獲得的獎勵僅僅是一個皇帝原先賜給欽差本人的荷包。臨走，前又給他的團隊50兩白銀的獎金而已，至于舉薦之說則干脆沒有下文。

1853年底，咸豐皇帝才通過其他人推薦，拿到了丁拱辰的作品。隨后將之交給蒙古悍將僧格林沁，希望他能在派上用場。但因丁拱辰本人長期出洋游歷，招納到京師任職的打算也就不了了之。直到1863年，他才被再次推薦給了李鴻章。但放在洋務運動大開，有海量新知識涌入國門的背景下,他的新作品完也遭完全湮沒。本人最終只榮獲一個候補知縣位置。

直到洋務運動展開清軍才有像樣的正規(guī)炮兵

這樣的經(jīng)歷稱得上是一個時代的縮影。經(jīng)過上百年萬馬齊喑的大環(huán)境，任何改良之路是如此步履蹣跚。掌握真才實學的人大多無法擔任臺柱，唯有在零敲碎打中奉獻自己的全部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