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曲老太太最近心情實在是郁悶，每天出來進(jìn)去，80幾平的家里，擠滿了5個成年人和三個未成年人，未成年人中，還有一個身高一米七的初中生。她感覺做啥都不方便了，比如她晚上在衛(wèi)生間洗澡，喜歡不開燈，那樣也不用伸手把簾子遮住而被窗戶外看到。可是現(xiàn)在就不同了，家里兩個衛(wèi)生間也不夠用了，那些成年人和未成年人中，總有著急解決人生三急的時候。于是那一天，兒媳婦他們從外面回來，廁所門突然被打開，她正在里面閉眼享受擦澡的舒服感。突然被嚇了一大跳，美好的心情頓時飛到了九霄云外。就是這一跳，她心里就開始積怨了：也不敲敲門就闖進(jìn)來，一點禮貌都不懂。別人也是不自在，大晚上的廁所燈不開，誰知道里面有人呢？

接下來的幾天蝴蝶效應(yīng)開始了，曲老太太把心情不好的一切罪責(zé)都?xì)w咎到家里新來的幾位親戚身上。她越想越不是個事，越想越鬧心，看那些年輕人得瑟的，晃來晃去的勁，嘴里還哼哼著小曲。而那幾個小孩子大聲地吵嚷聲，時常讓她感覺腦袋快要爆炸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連陽臺上養(yǎng)的幾盆花也看不順眼了，覺得它們礙事，特別的占地方。她又記起老家的那個傳統(tǒng)，年輕的夫妻倆不到別人家過夜，說是對家里男主不利。想到這里她越來越怕，就這么一個兒子，老夫妻倆是大字不識的農(nóng)村人，下半輩子得指望著兒子養(yǎng)活呢，萬一被外人克出點啥毛病，自己和老伴的吃喝拉撒真是沒指望了。但是她又不能直接發(fā)作，畢竟人家媳婦晚上沒在家里住。想來想去，她決定先盯著那些人再說，比如一會嘮叨一下這個菜買多了，一會嘮叨一下孩子們把東西亂放，一會掃地的時候故意放大聲音，讓他們讓開，總之不管別人跟她分享什么，她都悶哼一聲，沉著臉開始唱反調(diào)。她一股腦兒地認(rèn)定媳婦家的親戚正在用排外的態(tài)度對待她，欺負(fù)她不識字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可那些年輕人呢，依舊我行我素，周末竟然不讓她買菜做飯了，美其名曰讓她休息休息，誰知道他們要搞什么鬼花樣。當(dāng)她要去廚房晃一晃的時候，竟然被請了出來，還說人多不好干活。曲老太太就像中年失業(yè)的人一樣，心情比外面稀稀拉拉下雨的天還要糟糕。早上她看到冰箱里又多了些帶魚，便冷著臉追問道：“家里不是有魚嗎，怎么還買？”兒媳婦正忙著，隨口回答道：“給我爸買的，我爸只愛吃這一種魚，咋了？” 曲老太太一聽要?dú)庹?，覺得那個人太沒禮貌了，越是有文化越不聽話，還是她老家隔壁那個小美最好，做事從來不敢對她婆婆大聲講話?，F(xiàn)在可好，那些人對她的話一點都不聽，買的食物堆成山了哪里吃得了，剩下第二天不新鮮了多浪費(fèi)。她覺得兒媳婦只想著她娘家人了，把這個婆婆根本沒放在眼里。這還得了，曲老太太終于憋不住了，下定決心一定拿點顏色出來給他們看。她出門去溜達(dá)，走到哪兒都覺得不順心，整個人無精打采，她也不敢把話說給幾個一同散步的老伙伴們聽。雖說老姐幾個達(dá)成共識，都對自家兒媳婦看不順眼，但她竟然有點無從說出口的感覺，只能自個琢磨該從哪里開始耍威風(fēng)。

等她下午回家的時候，看到那幫人帶著孩子們高興地包著餃子。年輕人見老太太沉著臉，都不敢招呼她一起來干活。她進(jìn)屋晃了一會，不知道自己該做點啥了，最后終于忍不住了悶哼一聲：“一群年輕人和小人在一塊，家里還能過得好嗎？”媳婦見老太太開始發(fā)作了，知道這老人家開始演戲了。但老人家的話聽起來實在是無禮啊，她便問了一句：又怎么了，沒人惹到你。

這下終于有人肯理她，有了對角戲的戲才能演下去。在她內(nèi)心深處，對這個兒媳看不順眼太久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兒媳婦卻生了倆閨女，真是讓她和老伴在老家人面前抬不起頭來。這次終于有了風(fēng)吹草動，撥動了她心底的那根弦，頓時化作了蟒蛇出洞。她馬上就跳起來指著媳婦和年輕人們的鼻子罵：“你們說說，哪有你們這樣欺負(fù)人的，我兒子身體不好，你們年輕夫妻倆就這樣欺負(fù)到我家頭上？你們倆中午關(guān)上門干啥呢，夫妻倆住一塊就是欺負(fù)我們，像你們這樣不講理的人，真是太欺負(fù)人了！”

年輕人們不知所措，都在保持著沉默，畢竟這樣的事，已經(jīng)在幾個月前上演過了，老太太的舊疾隔三差五的就會發(fā)作一次的。而曲老太太也不是不記得，上周她過生日的時候，親戚家的媳婦剛剛給她買了一件衣服。她就是覺得事情總是一碼歸一碼，現(xiàn)在是他們做的不對，就該罵一罵。

媳婦忽然想起來，前幾年時候，兒子的同學(xué)夫妻倆也來家里住過，婆婆為啥不提這事呢？她應(yīng)該是很要臉面的人，人家可是北京來的稀客，也是她老家邊上的人，要活得體面，怎么能讓外人知道她是一個撒潑耍橫的主！

曲老太太只管自己越說越氣憤，把近20年的舊賬開始一股腦地往外搬。她指望著哪位年輕人陪她好好唱唱戲，結(jié)果沒人搭理她。她站著罵不動了，坐在沙發(fā)上，繼續(xù)開始嘮叨，到了最后口干舌燥，開始有點語無倫次起來。但是不管說什么，最后一句總會總結(jié)為：“小花的心真是太毒了，太毒了（小花是她兒媳婦的名字），我兒子自從開始認(rèn)識你，就開始鬧毛病，就是被你克的?！边@時候她好像小宇宙爆發(fā)一樣，已經(jīng)做好了拼命的準(zhǔn)備。開始臆想：誰要是敢對我無禮，大不了拼了命，我一把年紀(jì)了，死又怕啥？于是她走進(jìn)廚房，盯著切水果的刀。嘴里罵罵咧咧的：我不怕，我不怕死，大不了都死了。

年輕人們開始翻白眼，都說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這種過嘴癮耍潑的老太太又犯不了法，又是長輩，該怎么樣對她??？等她兒子回來勸勸她吧？在所有人中，只有她兒子說她的話才不會記仇。在她心里，兒子可是最重要的。

兩個三四歲的小娃娃見奶奶氣成這樣，紛紛懂事地過去安慰她。曲老太太馬上語氣緩和地對小孩說：嗯，去那邊拿個積木玩！變臉的速度實在是令人望塵莫及。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對小孩無情無義，那也太沒有人性了。而那些不知道孝順聽話的年輕人們，就是應(yīng)該教訓(xùn)他們。

小花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家里來了客人，被老太太這么一耍，丟臉都丟到大半個中國了。等親戚回去跟家人一告訴，真是連她兒子的臉上都無光。她馬上拿起電話打給大姑子，情況大概講了一下。大姑子馬上知道了，又是她媽媽在作怪了，可是她對這個媽也是無可奈何。過了一會，曲老太太的電話響了，她拿起電話關(guān)門進(jìn)了屋里。年輕人們聽到老太太在跟自個閨女嘮叨他們的不是，全是他們對不起她，她太委屈了的話。最后還說了一句：我最喜歡家里來客人了，有客人來我可高興了！想必是應(yīng)付大姑子勸她要好好對待客人的回答。

小花心里真是氣的，可是她不愿意跟這個愚蠢的人類計較?？腿藗円彩且粯?，哪有平白無故被人責(zé)罵的道理，再說這位老人家封建思想也太重了，生平真是見識到了人間萬象。

老太太晃晃悠悠地罵完出門了。年輕人們煮起了餃子，也都匆忙招呼著吃了起來。

人間的生活總在一點一滴，一時一刻。小花心里想想，看著曲老太太這個樣子，也無可奈何。她曾經(jīng)去問過一位心理醫(yī)生，想讓曲老太太去咨詢一下，可是咨詢費(fèi)實在是太高了，一個療程上萬元，對于一個有著根深蒂固的農(nóng)村人來說，可能一點效果都沒有。她覺得還不如拿出部分錢來給自己買個禮物，安慰一下自己。

望著這個沒有靈魂的曲老太太，小花一言不發(fā)的做事，假裝沒事發(fā)生。她去護(hù)理了一下陽臺上的花花草草，想著自個媽媽明天就要出院，心情便好了一些。是的，家里最近人多是因為她媽半年前做的手術(shù)，最近又去檢查收尾，馬上就要回來了。

曲老太太開始沉默了，她再怎樣對年輕人責(zé)罵，也不能在親家公和親家母面前罵人。這樣既顯得她沒有禮貌，也讓她覺得很丟人。當(dāng)親家母從醫(yī)院回來進(jìn)門的時候，她又開始默默地干起活來，嘴上說起話來甚是客氣。但那張顴骨格外突出，細(xì)小的單眼皮臉上，不見任何真誠的笑容。她在算計著，已經(jīng)出院了，過不了幾天他們就要回去了，終于該清凈清凈了。這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她的心情竟然微微地好過了一些。親家母也很是為難，剛好來探親的時候病倒了，也實在是沒有辦法。老夫妻倆只好嘴上恭維著曲老太太，畢竟她幫忙帶孩子，又天天做飯，體力上是付出了辛苦的。曲老太太頗為受用，接過親家公敬的一杯酒下肚，人便開始飄飄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