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作者九旬老娘 一個人可能無兒無女,但絕對不可能無父無母,因為世人不是孫悟空,可以從石縫里蹦出來。年近花甲,大都含飴弄孫,我卻無兒無女,但有娘在,高齡九旬。 疫情一旦結(jié)束,我將第一時間返回故鄉(xiāng),看望九旬老娘。 2019年國慶節(jié)回了老家一趟,返回武漢前與娘告別很輕松,想著2020年元旦再與娘相見。 元旦前一天,我在漢口工作的兄弟出差,順便到老家去了一趟,發(fā)了與母親一起吃飯的照片在家族群里,看到娘的音容笑貌,精氣神俱佳,我很開心。 平時娘有六旬二哥二嫂細心照料娘,她的身體一直還算健康,至少生活能自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每天早晨起來,娘自己拎起床邊椅便器里的小馬桶,走到屋外廁所,將夜尿倒入蹲坑。然后在戶外散步,累了,就坐在屋門口一把木椅上休息。 這時候,二哥二嫂相繼起床了,二哥打掃庭院,二嫂生火做飯,母親坐享其成。九旬高齡,身上難免這痛那癢的,但娘能吃能睡,能行走,能自己上廁所洗浴倒馬桶,身體就很不錯了。 作為老兒子,當然希望娘一直這樣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村小組里,娘是第一年長老人。每次回老家看見老娘核桃般的面龐,心里柔軟的一塌糊涂,盡管娘蒼老得像史前恐龍化石。 每次回老家探親后,一邊不舍,一邊淡然。兄弟天各一方,不可能像兒時那樣,繞娘膝下。每一次見面欣喜,意味一次離別愁緒。 每次回到武漢自己的小家,似乎就把娘忘到了九霄云外。偶爾夜里做了惡夢,以為是娘有疾,報夢于我,天亮之后,必與娘視頻通話。看到娘親安然無恙,心里一塊石頭就落下了地。 雖然不怎么相信心靈感應(yīng),但每每我莫名心神不定時,就會想到老娘是否有事。打電話過去,娘一如既往,平平安安。有時候也想,萬一某天娘走了,我會震驚、慟哭、茫然,但不會意外、過分悲傷。娘走了,于兒女而言,是一段時間的不舍與不適;對她自己來說,卻是解脫和福氣。 人長壽到一定年紀,情形與年邁失去騰挪跳躍能力的寵物貓無異。主人每天依然精心投喂食物,該因十幾年相處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先前的寵愛,早已變成憐憫,一直等待著大限的來臨。 我娘是明白人,她曾經(jīng)多次對我說過,老而不死是為賊。一來麻煩兒孫,二來活著無趣,渾身疼痛,盼望老天早點兒收了去。我相信這是娘的真心話。對于年輕身患絕癥的人來說,健康長壽是奢侈。對于失去創(chuàng)造及勞動能力的長壽老人而言,茍延殘喘、坐吃等死的確是活受罪。因此,我現(xiàn)在內(nèi)心里不祝娘長壽,而是祝她健康每一天,至少生活能自理。 娘健健康康地活動,她會感覺有尊嚴,身心會散發(fā)一種溫熱的磁場,柔軟兒孫的心靈。娘若一病不起,一切需要人料理,她會覺得不堪的同時,兒孫們?nèi)彳浀男撵`就會轉(zhuǎn)變?yōu)閼z惜,直到大限來臨,而變得堅硬。 我無兒無女,因娘健在,心底還有一處柔軟之地,娘若離去,從此無牽無掛,坦然面對歸途。 我娘之所以長壽,自身基因是根本,兒孫孝順是條件,而且娘的智慧也很關(guān)鍵。 我娘一個女兒,五個兒子,七八個兒媳(我四婚三離,擁有三位前妻),她要處理好方方面面的家庭關(guān)系,尤其是婆媳關(guān)系,非常不容易。兒媳吵架鬧矛盾,我娘從不護短,拿起掃帚打罵兒子,絕不說媳婦半句不是。因此,自幼喪母的二嫂,視婆婆比親娘還親。 我娘凡事看得開。1995年,我三哥39歲,因病去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父母悲痛,可想而知。我勸父母不要過分悲傷,傷了身體。母親痛哭幾場之后,歸于平靜,以后見了四個兒子歡聚一團,滿心歡喜。倒是我的父親痛失愛子,深受打擊,一蹶不振,身體每況愈下,三年后,撒手西去。 2016年,我六旬的姐姐中風,經(jīng)救治,落下半身不遂的后遺癥。我姐有兩女一子均在外地工作。姐姐出院后,長女及婿在他們的住處租了一套房子,相距一碗湯的距離,將爸爸媽媽從老家接到身邊照看。 老姐夫從農(nóng)村來到城市居住生活,總覺不習(xí)慣。而且姐夫格外自尊,深感給大女婿添麻煩,過意不去。姐夫節(jié)儉成性,剩菜剩飯舍不得丟,女兒看見了,說爸幾句,他又受不了。父女之間,誤會和各種個性沖突產(chǎn)生的矛盾形成積怨,越來越深。 一年之后,老姐夫帶著姐姐回了老家,我姐由他一人照料。有一次我回老家看望姐姐,推門而入,只見姐姐一人躺在床上睡覺,姐夫卻在外面打麻將。也難怪姐夫,這一年,他已是七旬老人,因子女不在身邊,他一人百日百天,照料一位不能行走的病人,其辛苦可想而知。待侍候老姐吃飯睡下后,外出透透氣,情有可原。 長女距老家近,開車回去一小時左右。她經(jīng)常開車回家不見老爸,就抱著或坐著或躺著的媽媽直流淚。姐夫到了要做飯的時間回到家,看見長女,不以為喜,反怨女兒是監(jiān)工。大外甥女條件好,要給姐姐請一位護工,費用由她承擔,老姐夫堅決不讓,說他還沒死,不必花冤枉錢。 到了2019年,我姐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肌肉萎縮,骨瘦如柴,吃飯靠喂,說話吐詞不清,偶爾能清晰地說出一句話。 清明節(jié)期間,我回了老家一趟。姐姐躺在床上,還能認出我是老幾。 這時候,因姐病重,姐夫終于同意請了一位保姆。保姆是位五六十歲的農(nóng)村婦女,只負責做飯。姐姐洗澡換衣服,姐夫抱著她的身子,保姆幫助脫衣服穿衣服。換下來的臟衣服,都是姐夫去洗。當姐姐坐下或躺下后,保姆和姐夫都外出打麻將。 而且我姐姐中風后,并發(fā)糖尿病,大外甥女給姐姐買了降糖藥,姐夫卻不給她吃。一次小外甥女回老家照料媽媽,要給姐姐吃降糖藥,被姐夫阻止,并對她大吼大叫,他的意思是反正治不好,不必吃了......小外甥女敢怒而不敢言,淚水連連。 姐姐身上褥瘡不斷,小瘡愈合又復(fù)發(fā),大瘡因糖尿病綿綿難愈,臭氣沖天。 了解到這些情況,我痛心不已。我跟二哥二嫂商量,能不能把姐姐接回娘家,由娘家人照顧,讓她最后一段日子過得有尊嚴些?二哥說,姐夫不會同意。我說,這個工作我來做。如果姐夫同意,你們能辛苦一下照顧姐姐嗎?二哥說,可以呀,你們幾兄弟都要出力,你每月至少得拿出來XX錢,我說沒問題。二哥二嫂表示同意。 這時候,九旬老娘發(fā)話了。她說,我不同意!我吵鬧不得。 原計劃把姐姐接回娘家,跟娘住一個房間,一日三餐,二嫂做飯,老娘喂飯。二哥負責把姐姐抱上抱下......結(jié)果被娘一票否決。 兩個月后的2019年6月11日,我姐去世,終于結(jié)束了痛苦不堪的余生。 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老娘很冷酷。后來我似乎理解了老娘的清醒和睿智:好心不一定辦好事。常言道,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如果我們把一個沒救了的人接回娘家,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不知又會平生多少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由此可見,我娘長壽,智慧不糊涂也是關(guān)鍵因素。 姐姐走了,帶走了一個時代,我那種幼稚的善心從此不復(fù)存在。 2020年元旦我沒有回老家探望老娘。因為兄弟才回了老家。我雖然清楚十指連心,手背手心都是肉,但我更清楚娘最疼愛幺兒,既然幺兒已經(jīng)看望了老娘,我再回去就是打擾娘的清靜,連累二哥二嫂又要招待。所以,我打算春節(jié)再回去,兄弟歡聚一堂,給娘拜年。 結(jié)果遭遇疫情阻隔到如今。一旦方便,我就奔赴老家,抱抱老娘,摸摸娘的臉,揪揪娘手背上的皮......娘有多兒孫,我僅一娘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