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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誰能夠代表大唐盛世呢？墨醬私心會選擇兩個人物：一個是李白，一個是楊貴妃。這二人曾經(jīng)有過短暫的交集，由此產(chǎn)生了一組了不起的作品?！H眼目睹了風(fēng)華絕代的貴妃之后，李白在唐玄宗的倡議下當(dāng)場寫下了《清平調(diào)》三首。 這三首詩都是七言絕句，內(nèi)容如下：
后人看這組詩，有人說李白在諷刺楊貴妃。其實，一派天真的李白即興作這組詩的時候根本沒想到如此“深刻”的層次。更準(zhǔn)確地說，多數(shù)人理解這組詩時，還不夠了解李白，也不夠了解唐玄宗與楊貴妃。 這組即興所作的詩，卻可以看出李白嚴(yán)整而又有變化的邏輯：以楊貴妃為中心。每一首詩都是先把牡丹和貴妃互相融合，從她們的顏色、香氣、姿態(tài)等各方面互相烘托。而后，又把貴妃和各類傾國佳人類比，為的是突出貴妃無與倫比的女神形象。 第一首第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這里的“想”就是“像”，就是說天上的云彩輕柔飄逸猶如貴妃霓裳羽衣，而牡丹花就像她艷麗的容貌。 第二句：“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就從牡丹切入，說明花想容的容有多么地美麗。到底有多么美麗呢？李白并沒有說清楚，是李白描繪不出貴妃的美嗎？并不是，寫作高手對頂級美人的外貌描寫向來都很“虛”。 李延年說李夫人的美是“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蓖ㄆ磥?，這位李夫人美得并不具體。 曹雪芹對林黛玉的外貌描寫也是相當(dāng)概括：“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fēng)。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绷I煙眉只能表現(xiàn)林妹妹似乎是“愁”的，含情目大約說林妹妹的眼睛水汪汪的，眉眼間的描寫已經(jīng)夠“空靈”了，其他各處更是給人一種很“虛”的感覺?？蓪φ找幌虏芄珜ν跷貘P的描寫，從頭到腳，面面俱到。 那么，像貴妃這樣的美人，用具體的描寫筆法就容易給寫“俗”了。類似的，白居易《長恨歌》中寫貴妃容貌也寫得很虛——“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cè)。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span> 貴妃的美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 第二首的第一句，“一枝紅艷露凝香”，進一步渲染了“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的感官之美。到了第三首，“名花傾國兩相歡”，說的是貴妃和牡丹恰似一體。 用花來類比美人，雖然是一個常見的寫作思路，但是李白卻表現(xiàn)出錯落有致，不落俗套。 用牡丹比作貴妃之后，李白又開始用其他的美人來作類比，同樣很有層次感：從第一首的西王母，到第二首的巫山神女、趙飛燕，層層皴染貴妃的美麗和高貴。 第一首后兩句寫：“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比河裆?、瑤臺，指的是是西王母的住處，這里的“會”是“應(yīng)該、應(yīng)當(dāng)”的意思。這兩句，就是把楊貴妃提升到神話人物的地位，就是說要么在群玉山能見到貴妃，要么在瑤臺可以與貴妃相遇。 到了第二首“云雨巫山枉斷腸”。這里用了一個的典故，也就是宋玉《高唐賦》中所說的楚襄王游于云夢，在高唐與巫山神女相遇?；蛟S也可以這么理解：李白是把美人存在的空間逐漸轉(zhuǎn)移的，西王母是神話世界的女神，遠(yuǎn)超于人間；而巫山神女則是山中的女神，雖然也是超現(xiàn)實的，但她可以活動于人間的山水中，并且可以跟人間的帝王直接接觸。 因為李白接下來寫的是“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就完全轉(zhuǎn)入人間，李白從過去的歷史中尋找足以匹配貴妃的絕代佳人，最終選擇了漢成帝的皇后趙飛燕。從天上到人間，從神話到傳說再到歷史，從歷史的過去轉(zhuǎn)回到眼前，將古往今來天上人間的所有的美麗與高貴，都集楊貴妃于一身。 這其實是李白的一種典型寫法：經(jīng)常天上一腳、地上一腳，思維相當(dāng)跳躍，卻又讓人覺得合情合理。 當(dāng)然，就是這里，聲名狼藉的趙飛燕怎可與楊貴妃相提并論？因此被后人解讀為是一種諷刺。其實不是，首先，“以漢代唐”是唐朝詩人的慣用手法，因為尤其是盛唐時期，可以說是一種空前的盛世，也只有前代的大漢朝足以讓唐人服氣。 其次，唐玄宗是什么人？他不僅僅是個皇帝，甚至可以說還是個藝術(shù)家，他的藝術(shù)修養(yǎng)是非常高的，如果真的露出了諷刺之意，玄宗當(dāng)時就能體會到，甚至當(dāng)場可以給李白治罪。 最后，李白的確無諷刺之意。李白好不容易有在皇帝面前展示才華的機會啊，他會作死嗎？ 我們可以想一下，前代美人中，還有比趙飛燕更合適的嗎？恐怕沒有。妲己、褒姒向來被看作禍國妖姬；李夫人短命、曾經(jīng)被金屋藏之的阿嬌最后被廢；像虞姬、西施、貂蟬的命運也是一個一個慘；王昭君被發(fā)配邊境，嚴(yán)格來說并沒有得到過皇帝的寵愛……而趙飛燕圣寵不衰，并且善于跳舞，而且做了皇后，身份尊貴。 這就是李白的功力，在短暫的時間里經(jīng)過嚴(yán)謹(jǐn)?shù)乃伎?，在皇帝面前不卑不亢地作了這組詩。 況且，楊玉環(huán)之所以能夠成為楊貴妃，都離不開于唐玄宗的寵愛，因此，這三首詩最后歸結(jié)于“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這是李白親眼體會到的帝妃之間濃濃的愛意。 一個做婚紗攝影的同學(xué)曾經(jīng)說過，去拍婚紗的兩個人之間有沒有愛，他們那些攝影師能明顯地感受到，因為沒有愛的兩個人，從眼神到肢體，與相愛的兩個人表現(xiàn)地都是不一樣的。 同樣的，即便是“詩仙”，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李白寫不出這般旖旎情思。 也就是說，這一組《清平調(diào)》沒有諷刺，而是一曲愛情頌歌。 李白的這組詩應(yīng)該是最早寫李楊愛情的，而后的白居易《長恨歌》也寫他們二人：“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帝妃之間本來存在著不對等的身份，而李隆基與楊玉環(huán)卻以實際行動塑造著一個傳奇。 玄宗皇帝對楊玉環(huán)的態(tài)度與感情，也絕不能僅僅用“愛慕美色”來概括。 杜甫說，玄宗“御札早流傳”。玄宗的手札早已流傳天下，說的是選安總擅長書法，因此他也能以專業(yè)的眼光識才，不少書法家如顧戒奢、韓擇木、蔡有鄰，等都因為玄宗的青睞而獲得入宮的恩遇，也因為玄宗認(rèn)證而得到更大的聲望。 玄宗對繪畫藝術(shù)也頗有心得，皇宮中也常親自引薦一些優(yōu)秀的畫家，比如，曹霸。杜甫詩《丹青引贈曹將軍霸》《韋諷錄事宅觀曹將軍畫馬圖歌》等詩歌提到的就是這個人物。 在音樂上同樣有很深的造詣：劉禹錫詩曰：“開元天子萬事足，唯惜當(dāng)時光景促。三鄉(xiāng)陌上望仙山，歸作霓裳羽衣曲?！逼鋵嵆恕赌奚延鹨虑分猓谶€創(chuàng)作其他一百多首樂曲，可見其對樂理的精通。 他不僅作曲，當(dāng)然也會配上詞、寫些詩。元朝的詩評家方回說：“開元、天寶盛時……為之君如明皇者，高才能詩，亦不下其臣，豈非盛之又盛哉！”作為皇帝，玄宗作詩的才能不遜色于他的臣子。 正是由于玄宗對音樂的喜愛，創(chuàng)立了“梨園”。杜甫有首詩說：“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边@首詩是寫多年以后杜甫又見到了李龜年發(fā)出的感慨，李龜年是誰？李龜年就是當(dāng)年在安史之亂前有名的梨園弟子。李龜年這位炙手可熱的歌唱家，在當(dāng)時出入的都是長安城中高官貴戚的府邸，正所謂“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何等風(fēng)光！（而世事變幻，李龜年最終流落江南，而杜甫也飄零半生，飄到江南，兩人相遇。） 楊玉環(huán)固然是美的，但她絕不是一個花瓶，徒有其表?，F(xiàn)在我們流行說，“美貌和什么加在一起都是王炸，但單出一定會輸?shù)暮軕K?！?/span>其實，這個道理，古代女子也懂，尤其是作為君王的女人。 漢武帝寵妃李夫人說：“女子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愛弛則恩絕?！彼钌畹囟?，她就是單單因為美貌而獲寵的，所以后來她病入膏肓，卻一直堅持不讓武帝看到她形容枯槁的樣子，武帝心中最后的印象依然是李夫人光彩照人的樣子，因此武帝一直對她念念不忘。 楊玉環(huán)自然不是空有美貌的女子。況且，從玄宗的角度看，首先，他決定與楊玉環(huán)在一起的時候早已不是毛頭小伙；其次，作為帝王，什么樣的美人他沒見過呢？偏偏選擇了楊玉環(huán)？ 楊玉環(huán)究竟有什么好？根據(jù)《舊唐書·后妃傳》記載：“太真資質(zhì)豐艷，善歌舞，通音律，智算過人，每倩盼承迎，動移上意?！?span style="font-weight: 700;">前面已經(jīng)提到過，玄宗皇帝有超高的藝術(shù)素養(yǎng)，他曾為貴妃作過《霓裳羽衣舞》，而楊玉環(huán)恰好也是善歌舞、通音律的，二人有共同語言；除此之外，楊玉環(huán)還是善解人意的，玄宗也曾說楊玉環(huán)是他的“解語花”?？梢娺@已經(jīng)超出了一般的男女關(guān)系，可以說是一種知己之愛。 而他們的感情是非常堅固的，白居易《長恨歌》就說：“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他們七月七日在長生殿前盟誓，后來清初劇作家洪昇由此創(chuàng)作了《長生殿》。 在他們定情的晚上，玄宗送給貴妃金釵鈿合，金釵鈿合就是兩人之間的定情物，后來在白居易《長恨歌》里提到說“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金釵鈿合見證兩人愛情發(fā)展。 在李白眼中，玄宗與貴妃自然是一對神仙眷侶，因此寫下了《清平調(diào)》三首，至于后來發(fā)生了安史之亂，尤其是到中唐中興失敗之后，出現(xiàn)了一股“反思”思潮，開始判定功過問題，而唐玄宗與楊貴妃隨之污名化，這組詩也由此受到很大的誤解。 中唐以后的詩人們再寫李楊愛情詩，多半持批判態(tài)度，貴妃也多半成為禍水形象。比如和白居易《長恨歌》一起誕生的陳鴻的《長恨歌傳》，二人和一個叫王質(zhì)夫的人結(jié)伴游玩的時候，想起了盛唐這段往事，于是王質(zhì)夫鼓勵兩位朋友進行創(chuàng)作。陳鴻《長恨歌傳》就更多的是勸戒諷諭之意。這種創(chuàng)作思路是中唐時期對待李楊愛情的“主流”態(tài)度。 其實楊貴妃雖是寵妃，卻從無直接干政的表現(xiàn)，被污蔑為“紅顏禍水”，墨醬覺得挺冤的。兄長楊國忠利用貴妃專寵而作惡，最多只能算間接與楊玉環(huán)有關(guān)吧。 理性地看，帝妃之間不僅存在著身份差異，而且顧及到妃子背后父兄持寵而嬌，帝王其實很難對某位妃子專寵。換句話是說，帝王家很難有真愛。可偏偏，李隆基就是這么做了，到安史之亂過后的半個世紀(jì)，到了白居易生活的年代，還流傳著像傳奇一樣的李楊故事，白居易由此寫下著名長詩《長恨歌》。 承認(rèn)別人優(yōu)秀很難嗎？承認(rèn)別人幸福很難嗎？ 在李白、白居易這樣的詩人的思維中，都不難。 也正是像李白這樣的詩人的肯定，才讓那個傳奇故事一直流傳至今，那一曲大唐風(fēng)華，深深地感動了無數(shù)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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