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薦讀 欄目編輯|[Mon.薦讀] 主要分享文學藝術(shù)、哲學理論等專業(yè)著作選篇,與大家一起學習、共同成長。每周一更新,歡迎關(guān)注,期待留言交流。本周分享由 加繆 著 沈志明 譯,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的《反抗者》選篇——超越虛無主義,希望大家讀后有收獲。《反抗者》對于加繆的發(fā)展軌跡有著特別的意義,1951年加繆發(fā)表了哲學論文《反抗者》之后,引起一場與薩特等人長達一年之久的論戰(zhàn),最后與薩特決裂。 阿爾貝·加繆(Albert Camus,1913年11月7日—1960年1月4日),法國作家、哲學家,存在主義文學、“荒誕哲學”的代表人物。主要作品有《局外人》、《鼠疫》等。加繆于1957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20世紀50年代以前,一直被看作是存在主義者(盡管他自己多次否認)。 超越虛無主義 加繆 著 沈志明 譯 譯者緒言|《反抗者》這本散論企圖闡明什么?拒絕什么?加繆明確指出三闡明一不拒:以不可為而出發(fā),以自身的方式,闡明一種為抵消不可為而為的奮斗,闡明一種基本價值,闡明生存以及使人生存的意志,卻不拒絕任何現(xiàn)實的東西,正如黑格爾所言:“凡是現(xiàn)實的,就是合理的?!奔涌娫诒旧⒄撝幸辉購娬{(diào),“造反有理”說只適用于西方文化,即在希臘、羅馬等地中海文明的基礎(chǔ)上形成的基督教文化,不適用異域文化。世界各大洲各有自己的文化、歷史和國情,各自的人生觀、道德觀和歷史觀必有差異,只可互相借鑒,不可照搬照抄。作為譯者的讀者,我們只能批判吸收其有益的元素,是為誡也。 對世人而言,有一種適合其平均水平的行動和思想。一切具有雄心壯志的事業(yè)皆顯示矛盾重重。絕對不可觸及,通過歷史也創(chuàng)造不出來。政治不是宗教,否則就成了宗教裁判所。社會如何定義絕對呢?也許每個人都在為大家尋找這個絕對。但社會與政治僅僅負責處理大家的事情,以使每個人都有閑暇和自由去進行共同的探求。于是,歷史不再可能被樹立成崇拜的對象。歷史只是一種機遇,關(guān)鍵在于以審慎的反抗使機遇產(chǎn)出豐碩的成果。 夏爾(雷內(nèi)·夏爾,1907—1988,法國著名詩人,前期有超現(xiàn)實主義傾向。加繆摯友)精彩地寫道:“一門心思追求收獲,毫不介意對待歷史,是我弓上的兩個頂端?!比绻f歷史的歲月不是由收獲的時節(jié)構(gòu)成,歷史確實不過是稍縱即逝的影子,冷酷無情的陰影,人在其中就沒份兒。誰獻身于歷史,等于獻身于虛空,反轉(zhuǎn)過來等于什么也不是。但是,誰獻身于自己生命的歲月,獻身于由自己捍衛(wèi)的家族,獻身于活人的尊嚴,此人就是獻身于大地,并且從大地得到收獲,便可重新播種和養(yǎng)活世人。說到底,那些推動歷史前進的人們心知肚明在需要的時候也會奮起造歷史的反。這意味著無休止緊張和沉不住氣了。此話也是詩人夏爾說的。真正的生命寓于撕裂的心靈,簡直就是撕裂,就是在光焰沖天的火山上空翱翔的精神,就是公道的張狂,就是限度令人精疲力竭的不妥協(xié)。對我們而言,這場漫長的造反冒險抵達邊緣時耳邊回蕩的并不是樂觀主義的說辭,因為只在我們處于極端不幸時才用得上,但在海邊回蕩英勇又智慧的話語,簡直就是積德行善。 今天,任何一種智慧都不能聲稱賦予更多的奉獻。反抗堅持不懈撞擊惡,一波又一波沖擊。人可以控制自己身上一切應(yīng)該控制的東西,也應(yīng)該在創(chuàng)造中修補一切可修補的東西。不過,孩子們卻始終不公正地去世,甚至在完美的社會中。人,哪怕竭盡最大努力,也只能規(guī)定自己合乎邏輯地減少世界的痛苦。然而,不公正和痛苦將始終存在,不論受到怎樣的限制,將依舊停止不了公憤。德·米特里·卡拉馬佐夫發(fā)自肺腑的“為什么?”將繼續(xù)回響;藝術(shù)與悖逆只會與最后一名世人共赴黃泉。 惡,想必是存在的,是世人在其瘋狂渴求單一性時所積累的。但另一種惡起源于無規(guī)則的演變,面對這種惡,面對死亡,世人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呼喊正義。具有歷史性的基督教一味通過宣告天國抗議這種惡來作為回答,之后宣告永生,而永生要求有信仰。然而苦難消泯希望和信仰,于是淪為孤立無援,無理由可解釋。勞動群眾已經(jīng)對苦難和死亡厭倦不堪,他們是沒有神明的群眾。從此,我們的位置就在他們身邊,遠離舊式和新式的傳教師。具有歷史性的基督教把根治邪惡和兇殺拋出歷史,然而邪惡與兇殺畢竟是在歷史中遭到忍受的。當代唯物主義者也以為回答了所有的問題。不過,唯物主義也是歷史的仆人哪,反而擴大了歷史殺害的范疇,同時聽之任之,說不清道不明,否則留給未來,而未來則要求有信仰。在這種情況下,不得不等待,在此期間,無辜者不斷死亡,二十個世紀以來,塵世之惡的總量沒有減少。沒有任何救世主降臨,既無神明的,也無革命的,一概無果而終。非正義始終與一切苦難黏合在一起,甚至在世人眼里最值得承受的苦難。普羅米修斯面對逼迫他的強勢所保持長久的沉默始終如吶喊告示著世人,盡管在此期間,見到世人也轉(zhuǎn)過身來反對他嘲笑他;夾在人性惡與命運、恐怖與專橫之間,他只剩下靠自己造反的力量去拯救尚可拯救的生靈,對傲慢辱罵他褻瀆神明毫不在意。 有鑒于此,人們懂得,造反不可缺少一種奇特的愛。人們一旦在上帝那里又在歷史那邊找不到安息,注定要為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們而活下去,即為了受侮辱者而活下去。于是,造反最純粹的演變以卡拉馬佐夫的吶喊臻于完善:如果不是所有人都獲救,獨自一人獲救有啥意義!由此,信奉天主教的囚徒,在西班牙黑牢里,如今拒絕領(lǐng)圣餐,因為在某些監(jiān)獄里神甫按規(guī)章制度使領(lǐng)圣餐成為強制性義務(wù)。這些囚徒,也是備受磨難的無辜個例見證人,他們拒絕拯救,倘若必須為非正義和壓迫付出代價。這種不可思議的大度就是造反的大度,毫不遲疑地奉獻愛心,并毫不拖延地拒絕非正義。其道義在于毫不計較得失,把一切獻給現(xiàn)世生活和其活著的弟兄們。造反就是這樣向未來的人們慷慨奉獻的。對未來真正的慷慨施與,在于把一切獻給現(xiàn)時。 由此證明造反就是生命演變的本身,不可否定,要不然就是放棄生存。 造反最純粹的吶喊,每一次都催生一個生靈揭竿而起,所以造反就是愛與繁殖力,抑或什么也不是。沒有道義的革命,工于算計的革命,這樣的革命偏愛抽象的人甚于有血肉的人,必要時否定生靈多少次在所不惜,恰當?shù)匕言购拗糜趷鄣奈蛔?。造反派一旦忘卻其寬宏豪邁的根本,便聽任自身被怨恨所感染,否定生命,奔向毀滅而讓一群嘲笑造反的小人物得勢,這些奴隸的雜種現(xiàn)如今竟在歐洲所有的市場上待價而沽,不論什么奴役的活兒都肯干。這樣的造反派,不再是造反和革命,而是怨恨和專制。于是,當革命以強權(quán)和歷史為名義變成兇殺和過度行為的機器,一種新的造反以限度和生命的名義成為神圣不可侵犯了:我們正處這個極端。然而在這種黑暗的盡頭,光明不可避免會出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預測到了,只需斗爭,光明必將出現(xiàn)。讓我們大家超越虛無主義,在廢墟上養(yǎng)精蓄銳準備復興吧。但懂得個中緣由者甚少。 確實,反抗雖不企求解決一切問題,卻至少能面對一切。從此刻起,地中海像中午的陽光在歷史的演變中光芒四射。圍繞法國南方這個熾熱的火盆一時間陰影騷動起伏,四下折騰,然后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一些瞎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皮,驚呼這就是歷史。歐洲人被遺棄在陰影下,背離光芒四射的固定點。他們?yōu)榱宋磥矶浫粘5恼x。他們對民眾的自由灰心失望,卻幻想人類奇特的自由;拒絕孤單的死亡,卻把集體不可思議的病入膏肓稱之為永垂不朽。他們不再相信現(xiàn)時的一切,不再相信人世和活人,歐洲的秘密在于歐洲不再熱愛生活。歐洲的盲人們幼稚地認為,哪怕熱愛一天的生活也就等于為世世代代的壓迫辯護。所以,他們決意把歡樂從世界版圖抹去,將其推至以后再說。對限制的不耐煩,對雙重存在的拒絕,對身為世人感到絕望,這一切最終把他們拋入不通人性的過度。他們否定生命理應(yīng)的偉大,卻不得不拿自己的卓越去當賭注。由于沒有更好的出路,他們干脆自我神化,于是他們的不幸便開始了。這幫神明視而不見人間事??ɡ乓蚣捌淙澜绲碾y兄難弟們反倒拒絕神性,因為他們摒棄制造死亡的無限權(quán)力。他們?yōu)槲覀儤淞⒘税駱?,因為他們選擇了如今獨特的唯一法則:學會生存與死亡,為了成為世人而拒絕成為神明。 因此,中心思想在于,造反者拒絕神性,以便承擔共同的斗爭和命運。我們將選擇依塔克島(相傳古希臘荷馬所作《奧德賽》和《伊利亞特》中奧德賽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個島上。特洛伊戰(zhàn)爭后,希臘英雄奧德修斯在海上飄流十年,經(jīng)歷種種艱難終于回到該島,夫妻團圓)。忠實的大地,大膽而樸素的思想,有自知之明的行動,世事洞明者的慷慨大度。在光明中,塵世依舊是我們最初也是最后的愛。我們的兄弟們跟我們一起在同一個天空下呼吸,正義是生機勃勃的。于是,奇特的歡樂油然而生,有助于生與死;從此我們將拒絕把歡樂推延至未來。在痛苦的歐洲大地上,歡樂就是經(jīng)久不衰的黑麥草,苦澀的食物,從海洋吹來勁風,昔日的與新生的曙光。我們懷著曙光,在持久的戰(zhàn)斗中,重新塑造這個時代的靈魂以及一個不予排斥的歐洲。這個歐洲也不排斥尼采這個幽靈,在自身崩潰十二年后,西方依然參拜他,將其視為最高意識及其虛無主義被摧毀的形象;也不會排斥那位鐵血正義的預言家,盡管搞錯了地方,安息在倫敦海格特公墓不信教的死者中間;也不排斥那么長眠于水晶棺中被奉若神明的行動家木乃伊;更不排斥有關(guān)歐洲智慧和能量的任何東西,因為這些東西不間斷地使苦難時代備感驕傲。事實上,圍繞1905年的犧牲者(暗喻1905年的二月黨人,即托洛茨基領(lǐng)導的二月革命失敗的犧牲者們。)的所有人都能再生,但條件是懂得各自修正自己的錯誤,在陽光下,劃一條界線,讓雙方止步。各自向?qū)Ψ秸f自己不是上帝,浪漫主義就此結(jié)束。在這樣的時刻,我們當中每個人都應(yīng)拉弓射箭,經(jīng)受考驗,在歷史中反對歷史,征服每個人已經(jīng)擁有的東西,收獲自己田地中微薄的所得,獲取這片土地短暫的愛,等到最后誕生一個新人,屆時必須舍下時代及其少年的瘋魔。弓已張開,木把吱吱作響,弓張開得最滿的時刻,一支箭離弦疾射出去,那是最剛勁也是最自由的箭。 文藝學 有學術(shù),也有生活 With attitude No boundar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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