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生涯任熊,字渭長,又字不舍,號湘浦,蕭山(今浙江省杭州市)人。出身書畫世家,其父任椿亦以畫名。凡人物、山水、花鳥、蟲魚等皆擅,尤工人物。張鳴珂贊其:“工畫人物,衣折如銀鉤鐵畫,直入陳章侯之室,而獨開生面者也?!睏钜輨t在《海上墨林》評其:“畫宗陳老蓮,人物、花卉、山水結(jié)構(gòu)奇古。畫神仙道佛,別具匠心?!币灾痢扒螽嬚啧嘟?,不久留也”,而“一時走幣相乞,得其寸縑尺幅,無不珍如球璧”。 圖1 任熊 人物山水冊之王獻之書裙 上海博物館藏 任熊的時代,正值上海開埠之時,中國與西方的交流空前頻繁,“自外洋互市以來,辟為六埠,貴紳富賈,輻輳其間,遂以稱雄天下?!?9世紀50年代,以上海租借地為代表的近代城市初具規(guī)模,并逐漸發(fā)展為亞洲東部最重要的經(jīng)濟、文化及對外交流中心。隨之而來的是空前擴大的物質(zhì)、精神文化需求。 李鑄晉言:“從晚清到民國,上海文化的特色是吸收了全國人才,建造了一個新的、全國性的文化,這在美術(shù)方面尤為明顯?!辈⒆罱K達到了中國書畫市場化的一個歷史高峰,“真正意義的商品化書畫市場,至此似已形成”,雖然只是一個區(qū)域市場,卻是國際化的開放的市場。 圖2 任熊 人物山水冊之王猛鬻畚 上海博物館藏 作為職業(yè)畫家,任熊自然注意到上海的商機,雖寄跡江浙,亦游于滬上。由于滬上潤例的高昂,并打破了傳統(tǒng)時代對潤例訂制的束縛,以任熊為代表的早期海派畫家匯聚上海。他們或許不得不兼擅多種題材,靠著潤例,養(yǎng)家糊口,安身立命。 任熊的作品涉題廣泛,尤擅人物畫。既出于早年家學(xué)的影響,也出于當時的書畫市場行情。如果說懸于廳堂的山水畫,有時可以被花鳥畫所替代,那么祖先像、道釋像這一類并非用于欣賞的作品,則是祭祀與信仰所不可或缺。另一方面,晚明以降,文人士大夫大多有請人畫像的傳統(tǒng),這種肖像畫性質(zhì)的作品,包括《西園雅集圖》這類群體肖像畫,不僅是人生不同階段的寫照,也成為記述生平、吟詠功績的載體,隱蘊著權(quán)力與話語,成為祖祖輩輩相傳的“傳家寶”。 從陳洪綬開始:任熊的師法人物畫是任熊傾注相當心血的題材?,F(xiàn)在的傳世作品,可見其對陳洪綬的癡迷。陳洪綬,實際上代表了吳道子、李公麟以來的人物畫傳統(tǒng)。其人物形象軀干偉岸,衣紋線條細勁清圓,或形象夸張,或詭異奇崛,時人譽其“力量氣局,超拔磊落,在仇、唐之上,蓋明三百年無此筆墨”。 圖3 任熊 湘夫人像 上海博物館藏 圖4 任熊 瑤宮秋扇圖 南京博物院藏 任熊的部分仕女圖,直接受益于陳洪綬。如上海博物館藏《湘夫人像》(圖3),手執(zhí)羽扇,神情肅穆,似在沉吟,以中鋒運筆,描繪出服飾的雍容華貴,在構(gòu)圖、設(shè)色乃至線條應(yīng)用上都可見陳洪綬的影響。周克文認為其“線條堅凝工整,略遲澀”。當為參以陳洪綬筆法的嘗試之作,故線條尚未自然婉轉(zhuǎn),留有臨摹痕跡。南京博物院藏《瑤宮秋扇圖》(圖4),款署“咸豐乙卯清明第三日,渭長熊摹章侯本于碧山棲”。咸豐乙卯即公元1855年,表明任熊直到生命的最后幾年,仍試圖對陳洪綬風格有所精進。 圖5 任熊 人物圖冊之一 杭州博物館藏 杭州博物館藏任熊《人物圖冊》是任熊人物畫的經(jīng)典之作。雖多未署年款,但可看出其對陳洪綬風格的探索與改進。其中一開(圖5),自署“何年顧虎頭。渭長法章侯畫”。一士人手執(zhí)毛筆,坐于山石之上。頭帶峨冠,面部略施赭色,鬑鬑頗有須。衣紋線條細勁清圓,施以石青及赭色,衣紋重疊處以濕墨暈出,腳蹬紅頭履。身后的巖石上,陳放著筆筒及方升,皆以墨線勾廓,填以色彩。巖石則以濃淡交疊的墨層層暈出,以濃墨線勾畫出巖石的結(jié)構(gòu)與質(zhì)感。流動婉轉(zhuǎn)的線條,清雅的設(shè)色,若“風飄飄而吹衣”,不僅再現(xiàn)了衣飾的繁復(fù)交疊感,也通過與山石、筆筒的映襯,刻畫出士人的高逸與儒雅氣質(zhì)。其線條的運用、對古雅器物的細致描摹深得陳洪綬遺意,而對人物神態(tài)及巖石的再現(xiàn),則顯得更具古雅韻味。 圖6 任熊 人物圖冊之一 杭州博物館藏 另有一開,為任熊背臨陳洪綬之作(圖6)??铑}“陳章侯畫草圣,任熊背臨”。任熊將陳洪綬筆墨、章法熟記于心,而后加以發(fā)揮。一士人站立,手握長發(fā)。面部以線勾出凸凹棱角,敷以赭色,臉頰等處,則略顯白皙。其衣紋線條夸張,已臻于“銀鉤鐵畫”,其“用筆之奇突,設(shè)想之變幻,敷色之濃艷,悸心眩目,幾于拍案叫絕”。故宮博物院藏任熊《自畫像軸》中的衣紋,與此件相類,旨在烘托人物性格的堅毅勇猛。作品另一側(cè)的童子,手持墨塊,正在研磨,面部描繪與士人相同,表情略顯夸張。以淡墨寫出兩條直線,表示幾案。案上擺放著筆、墨、紙、硯等文房用品。圓硯以墨線勾勒輪廓,填以淡濕的墨。旁邊的水盂則以寶石藍寫出,內(nèi)置赭色勺柄。筆筒略參山石的寫法,表明筆筒可能呈根瘤狀。雖然是背臨之作,但就線條、敷色及布景的精心程度而言,可與陳洪綬相拮抗。 圖7 任頤 石上讀書扇頁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圖8 陳洪綬 聽吟圖 揚州博物館藏 任熊還將其對陳洪綬的癡迷,傳道于弟子任頤。如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任頤《石上讀書扇頁》(圖7),以湖石為布景,嶙峋透漏,皴染有致,形成重巖疊嶂之勢。一士人寬衣博帶,腳登紅履。一手執(zhí)竹篙,一手展書卷。頰上三毛,傳神阿堵,衣紋線條有兔起鶻落之勢。復(fù)敷以赭色,有奇古之趣。此件與揚州博物館藏陳洪綬《聽吟圖》(圖8)有共通之處,如湖石布景、手中的書卷和竹篙。 圖9 任頤 鐘馗像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同時,在道釋、仙人這一類題材融入陳洪綬風格,也是任熊的特點之一,如榮寶齋藏《游仙圖》仍可看到陳氏樣式的山石與衣紋線條。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任頤作《鐘馗像軸》(圖9)亦當受益于其師任熊對陳洪綬這類作品的臨摹,并從皴染到設(shè)色、線條,實現(xiàn)了另一種超越。 當然,任熊并非恪守陳洪綬一家一派之風格,亦摹趙孟頫等人。但通過陳洪綬之作,實際上建構(gòu)起從吳道子、李公麟、趙孟頫到陳洪綬,再到任熊的藝術(shù)史脈絡(luò)。故黃賓虹指出“蓋滬上畫史,近數(shù)十年,自蕭山任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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