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七律《過伊仆射舊宅》讀記 (小河西) 過伊仆射舊宅 朱邸方酬力戰(zhàn)功,華筵俄嘆逝波窮。 回廊檐斷燕飛去,小閣塵凝人語空。 幽淚欲干殘菊露,余香猶入敗荷風(fēng)。 何能更涉瀧江去,獨立寒流吊楚宮。 此詩作于長安,約在大中三年(849)秋天。這是作者過伊慎舊宅時,為表達(dá)自己對這位故將軍的懷念而創(chuàng)作的一首憑吊詩。 伊仆射(744-812):即伊慎。《新唐書-伊慎傳》:伊慎,兗州人。曾先后參與討哥舒晃、梁崇義、李希烈、吳少誠,封南兗郡王,拜安黃節(jié)度使。憲宗即位,遷尚書右仆射。元和六年卒。其舊宅在朱雀門街之東光福坊。 首聯(lián):朱邸方酬力戰(zhàn)功,華筵俄嘆逝波窮。 朱邸(dǐ):指伊慎在京師的華美府邸。《劉生》(隋-柳莊):“廣陌通朱邸,大路起青樓。”《永王東巡歌》(唐-李白):“初從云夢開朱邸,更取金陵作小山。” 華筵:豐盛的筵席?!兜前碴懳鳂恰罚ㄌ?/span>-趙嘏):“樓上華筵日日開,眼前人事只堪哀。”《代人贈杜牧侍御》(唐-趙嘏):“高闕如天縈曉夢,華筵似水隔秋期。” 俄:短暫,一會兒?!端蛣⒅袝嵩姟罚媳背?/span>-王褒):“陵谷俄遷變,松柏易荒涼。”《放歌行》(唐-權(quán)德輿):“拂衣西笑出東山,君臣道合俄頃間。一言一笑玉墀上,變化生涯如等閑。” 逝波:一去不返的流水。喻流逝的光陰?!端臀辽瘛?/span>(毛澤東):“牛郎欲問瘟神事,一樣悲歡逐逝波。” 《少年行》(唐-杜甫):“黃衫年少來宜數(shù),不見堂前東逝波。”《驪山懷古》(唐-李郢):“獨向逝波無問處,古槐花落路茫茫。” 大意:朝廷為酬其力戰(zhàn)之功,給予伊慎高官厚祿;可是盛筵好景轉(zhuǎn)瞬即逝,伊慎不久謝世。 頷聯(lián):回廊檐斷燕飛去,小閣塵凝人語空。 回廊:曲折回環(huán)的走廊?!陡⒊强h香積寺官閣》(唐-杜甫):“小院回廊春寂寂,浴鳧飛鷺晚悠悠。”《月夕追事》(唐-吳融):“月臨高閣簾無影,風(fēng)過回廊幕有波。”《日射》(唐-李商隱):“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鸚鵡對紅薔薇。” 塵凝:《獨不見》(唐-胡曾):“玉關(guān)一自有氛埃,年少從軍竟未回。門外塵凝張樂榭,水邊香滅按歌臺。” 大意:當(dāng)年伊仆射的豪宅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廊檐斷,小閣塵凝,不要說人了,連燕子都飛走了。(寫景。當(dāng)然是荒涼之景。“燕飛”似在化用《烏衣巷》(唐-杜牧):“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胺匠辍薄ⅰ岸韲@”說的是時間短暫。) 頸聯(lián):幽淚欲干殘菊露,余香猶入敗荷風(fēng)。 幽:《爾雅》:“幽,微也。”《小爾雅》:“幽,冥也。”幽淚:暗淡的淚?!恫仍姟罚ㄌ?/span>-李賀):“草發(fā)垂恨鬢,光露泣幽淚。”《次韻子夷兄弟》(宋-張耒):“感時高歌放,泣古幽淚灑。” 敗荷:衰敗的荷花。《酒泉子》(唐-李珣):“秋雨連綿,聲散敗荷叢里。那堪深夜枕前聽,酒初醒。”《奉和襲美題褚家林亭》(唐-張賁):“百本敗荷魚不動,一枝寒菊蝶空迷。”(本是量詞)?!兑估洹罚ㄌ?/span>-李商隱):“西亭翠被余香薄,一夜將愁向敗荷。” 大意:露浥殘菊,殘菊幽淚欲干。風(fēng)吹敗荷,敗荷余香猶存。(還是寫景?!皻埦沼臏I欲干”,說的是悲傷;“敗荷余香猶存”,說的是舊宅主人讓人感念。當(dāng)然也有時間過去不久的意思。) 尾聯(lián):何能更涉瀧江去?獨立寒流吊楚宮。 瀧(lóng)江:湍急的流水。作為地名,廣東、江西、湖南皆有瀧江。但此處不一定特指。李商隱詩中還有兩處用到“瀧”字,似皆非特指。例如:《送從翁從東川弘農(nóng)尚書幕》(唐-李商隱):“瘴雨瀧間急,離魂峽外銷。”《自桂林奉使江陵途中感懷寄獻(xiàn)尚書》(唐-李商隱):“瀧通伏波柱,簾對有虞琴。” 楚宮:即古楚國的宮殿?!跺居钣洝罚?/span>“楚宮在巫山縣北二百步,在陽臺古城內(nèi),即襄王所游之地。”當(dāng)然,古楚國的宮殿很多。丹陽、郢都、諾都、鄢都、陳都、巨陽、壽春都曾經(jīng)是楚的都城,自然都應(yīng)有楚宮?!对亼压袍E》(唐-杜甫):“最是楚宮俱泯滅,舟人指點到今疑。” 大意:何堪更遠(yuǎn)涉湍急的江流至荊楚舊地,獨立寒流之中憑吊千年前的楚宮。(接上聯(lián)的“敗荷余香”“殘菊幽淚”,伊仆射才離世不久,朱邸已豪華不在,更何堪去憑吊千年前的楚宮?個人的榮華易逝,國家的興旺何嘗不是?) 此詩前三聯(lián)說的是豪華易逝。首聯(lián)說尹仆射剛因功榮寵,然而,這才幾年(約三十多年)就已“華筵”不在。頷聯(lián)說不僅“華筵”不在,而且“朱邸”已破敗不堪,人氣全無,連燕子都飛走了。頸聯(lián)再強(qiáng)調(diào)時間的短暫,說這里只剩下殘菊欲干的“幽淚”敗荷尚存的“余香”??傊歉袊@豪華逝去的太快。尾聯(lián)宕開。說這只是在憑吊一個“仆射”的“朱邸”,如果憑吊已歷經(jīng)千年的“楚王宮”,該是什么感慨?恐怕早已沒有殘菊的“幽淚”更沒有“敗荷”的余香。當(dāng)年的豪華早已飛灰湮滅。人世的豪華如此,國家的興旺何嘗不是如此! 李商隱這首詩也許有所指。會昌年間的風(fēng)云人物李德裕以及其重用的一批骨干外攘回紇、內(nèi)平澤潞,裁汰冗官、制馭宦官,功績顯赫,然而宣宗一上臺,局面大變。李德裕先貶荊南再貶潮州最后貶死海南。李商隱看到伊慎舊宅的荒涼,想到遠(yuǎn)在天涯的李德裕,進(jìn)一步想到幾千年的歷史,真是感慨萬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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